第十七章 無以複加(1 / 3)

程嬌終於慢慢平複了,吸著氣,仍然帶著哭後的顫音,陸一鳴掏出紙巾遞給程嬌,程嬌擦淚,然後低著頭坐著,眼睛發直出神。

陸一鳴拿起桌上的錄音筆,程嬌看到了立即問:“大叔!你要幹什麼?”

“內容我們已經知道了,銷毀它吧。這應該是你姐姐和媽媽最希望的。”

程嬌嘴張開動了動,卻什麼都沒有說。

陸一鳴拿著筆走進衛生間,把筆放到了手盆裏:“我放水了。”

“……”程嬌突然站起了身子,往衛生間方向走過來,走到陸一鳴身後,通過鏡子,看著陸一鳴。

“怎麼?還是舍不得嗎?”

“……”程嬌又抽了一下鼻子,眼神堅定起來,平靜的說,“我開水龍頭。”

陸一鳴臉上帶著一點微笑,對程嬌點了點頭。

程嬌把手按到了水龍頭開關上,深吸了一口氣,把水龍頭打開,白色帶著泡沫的水柱噴湧出來,在手盆裏形成一個小漩渦,慢慢淹沒那根錄音筆,錄音筆液晶顯示屏突然黑了,筆身上的縫隙裏還冒出了幾個水泡。

程嬌摟住了陸一鳴,頭歪著靠在了陸一鳴的肩頭,眼睛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和陸一鳴,說:“大叔,我還想繼續調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什麼事導致我媽媽失去了生存的意誌,非要自殺死亡的。你還會陪著我吧?”

“會!當然會!你比我想象的堅強太多了,而且我的家庭,我的媽媽也是個悲劇。我對你的心境,有共鳴。我很心疼你……”

陸一鳴說到這裏,轉過頭,在程嬌額頭上輕輕親了一口。

程嬌說:“大叔,你太會說話了……你這幾句話,讓我感覺我都想把命交給你了。你不是在用騙女孩子的話術對付我呢吧?”

“料人如神嗎?我想過了,我要是想讓自己身邊人和自己幸福,使用心機計算,隻能導致悲劇,隻有用心,遵循自己內心的感覺,而不是用理智去計算,才能真的讓對方安心和自己在一起。我剛才說的,是心裏話。”

“哎呀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你太會說了太會說了……我現在喜歡你喜歡的都恨不得一口吃了你!其實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

“你會不會聊天,你應該說嗯?你夢見了什麼?”

“咱們先出去再繼續聊吧,說情話的時候最好離坐便遠點。”

“討厭你……”程嬌笑著突然親了陸一鳴一口,“在廁所裏親你的味道都更好。哈哈。”

陸一鳴把水龍頭關閉,然後和程嬌手拉著手出了衛生間,回到了客廳坐回到沙發上。外麵的天空本來的烏雲漸漸散了,天空晴朗又帶著好像透明的藍色。就好像現在程嬌的心情。

“夢見我什麼了?”

“我夢見我想整天跟著你,又因為懶,不願意用腿走,結果你用魔法,把我變成了一張票根。”

“票根?”

“就是公交車的票根啊,你把我塞在胸口,我一抬頭就能看到你,在你襯衣口袋裏還特別溫暖,特別安心,還不用費力氣,跟你到處去走,感覺好幸福好甜蜜。”

“行,那我以後就把你變成票根。”

“嘿嘿。”

“下午,那個文工團的老政委,我們去見他。”陸一鳴突然毫無征兆的說道。

“老政委主動聯係的我們?”

“是。這樣,下午我自己去見他,你在這裏好好休息一下……”

“你怕我再受到刺激嗎?”

“……嗯。”

“我要和你一起去。”

“……嗯。”陸一鳴遲疑的,點了一下頭。

陸一鳴竟然沒有勸阻和反對自己,程嬌有些驚訝:“你怎麼不反對我啊?”

“我感覺,你有足夠的精神力量,麵對這些事情。所以你和我一起去,也不是個壞主意。”

程嬌歎了一口氣,站起身,又緊緊摟住了陸一鳴:“大叔。我其實還是害怕……害怕真的知道了,我媽媽自殺的原因……”

“……”陸一鳴沒有說話,隻是把程嬌摟得更緊了。

中午兩個人在酒店簡單吃了一口飯。

吃飯的時候,陸一鳴把自己取得的雷紅革資料給程嬌看了,程嬌看後也很震驚,震驚於自己父親竟然會為了打擊妹妹,下如此狠手。

“你們經商的人,都會這麼心狠手辣嗎?”

“錢和權的數量級增長,會讓人成指數效應的走向黑暗。這是人的天性。窮人家分家產,一家人還會在火葬場大打出手。皇家爭權,大家第一個想到的都是直接殺人。”

“算了,我爸爸……他一輩子精於算計,當年這麼計算我姑姑,結果到最後,還是栽在我姑姑手裏……雖然他們兩個人,為了家產都已經弄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如果我爸爸真的現在就是讓我姑姑弄失蹤的,這算是報應嗎?”

“程嬌,這都是我們的推斷,事實到底怎麼樣,我們隻憑這些資料猜測,也未必可靠。而且就算你爸爸真的那麼做了,你也要考慮到他那個時代的背景,還有你爸爸當時的心境。好多事情,有人心的黑暗,但也有客觀環境的逼迫。我們下午去見那個謝叔,也許除了能了解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能給你個機會,更深入的了解你爸爸,還有你媽媽,姑姑的內心。”

“他們的內心?你這麼一說,我怎麼更害怕了……”

程嬌一說完,陸一鳴還想說點什麼勸解程嬌。但是……這麼黑暗的事情,怎麼說也不可能給程嬌的爸爸和姑姑洗白……

一個有百億身價的顯赫家族,背後卻隱藏著如此不堪的秘密……

“那我媽媽自殺的原因,會不會下午我們也能從謝伯伯那得到答案?”

“你媽媽自殺,畢竟是文工團後十幾年的事情,謝叔未必能……”

“我對我爸爸談不上恨,但也談不上愛……大叔,現在我甚至對我們程家的家產也失去興趣,感到惡心……家產我不去爭了……爸爸就此永遠失蹤,永遠解不開爸爸失蹤之謎我都不在乎!但我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我的媽媽,我的媽媽她絕不是惡人,她為什麼會自殺?我現在唯一關心的,就是這個謎團!”

“如果你查出來是你爸爸逼迫導致你媽媽自殺呢?”陸一鳴這一句話幾乎脫口而出,但話到嘴邊,陸一鳴強自忍住了。

陸一鳴把手伸出去,在飯桌上,拉住了程嬌的手,兩個人對望著,都不再說話。

下午一點,陸一鳴打開導航,開車去市第三人民醫院。導航提示還有十五分鍾到達的時候,陸一鳴給老政委打電話,老政委很熱情,電話裏說話的聲音也洪亮了許多,精氣神比上午足了,看來恢複的不錯。

老政委派警衛員在醫院四號樓樓下等他們,然後警衛員出示證件後,一樓站崗的武警警衛讓他們進入幹診部電梯,到了十九樓,電梯停了。三個人出了電梯。

程嬌第一次來特護病房,看到大廳走廊還有病房裝修的都和五星級賓館一樣豪華,以前隻是聽說過,親眼看到後,程嬌還是有點吃驚。

警衛員領著他們一直往裏麵走,大廳那還有一道崗,有人檢查了警衛員的證件,又讓陸一鳴和程嬌出示身份證做了登記後,讓他們進去。

整個樓層都異常安靜,靜得可怕。陸一鳴程嬌一直隨著警衛員沿著走廊往前走,到了樓最南端的病房,警衛員讓陸一鳴和程嬌在走廊稍等,自己敲門進去,陸一鳴看到病房裏有幾個穿著中山裝和西服,都是公務員打扮的人正在裏麵,每個人都麵帶笑容,關切地看著病床方向,屋子裏還有和藹和諧的笑聲。應該是老政委的下屬們來看望他病情。

警衛員進去一會就出來了,對程嬌和陸一鳴說:“你們隨我來。”然後把對麵的屋門打開,裏麵是一個寬敞的會議室。“你們在這稍等,老首長一會會過來。”

陸一鳴對警衛員說謝謝,警衛員出去,把門關上。

陸一鳴和程嬌都走到窗旁看外麵,窗子外麵正對城市最繁華的核心商務區,高樓林立,立交橋盤旋複雜氣勢雄偉,車水馬龍,但窗子西北麵又是一大片望不到盡頭的綠地,遠處是一座座錯落的綠色山巒,景色壯闊。

“這應該就是這裏的國家森林公園了,山後麵聽說還有個高山湖,說是能和長白山天池媲美,明天我們上午去公園玩玩啊?我陪你散散心。”

“好啊,我們租兩輛自行車,騎行吧。”

兩個人正說著話,突然身後房門響起了開門聲,程嬌和陸一鳴一起回頭,看到老政委坐在輪椅上,警衛員推著車,慢慢走了進來。

老政委麵帶微笑,看著程嬌,說:“嬌嬌在看外麵的景色啊?”

“嗯,謝伯伯。外麵的景色好美啊。嗬嗬。”

“嗬嗬,原來這裏是一片荒地,山也是光禿禿的,山東麵的盆地是垃圾場和焚化爐,還有一些老國營單位,我在這當區長的時候,那是……哎呦,那是……是兩千年前後吧?我帶著人,到北京要政策,要規劃,要的國家森林公園的資格,這邊地從工業區規劃成了CBD,現在才建設成這樣!”

程嬌和陸一鳴都露出驚歎的神色:“哦,這裏原來是您指導建設的。”

老政委笑著輕輕點了點頭,從輪椅上慢慢站起來,轉身對警衛員說:“你出去吧,把輪椅也推出去。”

“老首長……”

“讓你出去就出去,我一看這個輪椅就煩。真把我當成殘廢了!”

“是,老首長。”警衛員推著輪椅出去了。

老政委穿著病號服,繞著會議室長桌慢慢走向程嬌陸一鳴,程嬌連忙跑過去攙扶老政委。老政委看著程嬌,看了一會,看得程嬌有些不好意思,老政委重重歎了一口氣,感慨著說:“真像……真像!嬌嬌啊,你和你媽媽文靜,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唉……我好懷念以前在文工團那種感覺,說不上來,但卻有我們這一代人,青春的印記。”

程嬌笑了笑。

老政委走到窗前,指著外麵,開始一片樓一片樓如數家珍地給程嬌和陸一鳴介紹當年怎麼規劃,怎麼建設,聲音中帶著驕傲,就好像在誇讚自己的孩子。

“這次也多虧了你倆,你倆要沒來,我不被氣病,也沒機會住到這裏,沒機會再好好看看我這輩子最驕傲的這片心血。”

“謝伯伯,您別說了。昨天早知道這樣,我們倆說什麼也不去了。”

“不,唉……其實我倒是覺得你們來的好,三十多年前的事情,我一想起來總覺得心裏發虛,空落落的,就是……就是想要補償,卻沒有辦法做什麼那種感覺……但你們來了,其實就是給我一個……一個機會……我……我要感謝你們。”

老政委一邊說著,一邊轉身拉桌旁的椅子。陸一鳴連忙在一旁攙扶老政委轉身,另一隻手把他前麵的椅子拉出來,扶著老政委慢慢坐下。

老政委坐下後,問陸一鳴:“年輕人,抽煙嗎?給我來一根。”

程嬌立即反對:“謝伯伯!您還在住院,不能抽煙!而且您得的還是心髒方麵的病。”

“我的身體我有數,你叫陸……陸一……”

“陸一鳴。”陸一鳴一邊說著,一邊拿出煙盒。

老政委抽出一根:“可把我給憋死了。這裏我官最大,可是上到我老伴,下到警衛員和護士,他們各個都敢訓我不讓我碰煙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們這些做革命事業的,要是信命,能有今天這些個偉大的成就嗎?小小的煙卷還怕它!”

陸一鳴給老政委點燃了煙。老政委抽了一口:“剛才我說的這些都是個歪理,你們內部消化就好了,就不要往外傳了,會影響我的個人聲譽,啊……注意保密。”

陸一鳴和程嬌都被老政委說話逗笑了。

老政委說:“雷紅革的文件資料拿來了嗎?”

陸一鳴答應一聲,打開公文包,從裏麵拿出一個檔案袋。老政委從口袋裏掏出老花鏡,慢慢帶上,這時候陸一鳴已經將檔案袋打開,抽出裏麵的文件,遞給老政委。

老政委慢慢的翻看已經發黃破舊的檔案,從裏麵抽出一張登記表,眼神有些發直,看著登記表,說:“我印象中,紅革是剛抓了四人幫後不久,被分配到我們文工團的。看來確實是老了,我這時間記得不對,他是74年,文革還沒結束的時候,就被分配來了。”

“那麼早?”

“……”老政委沉默了一陣,說,“對,對,這時間就對得上了。我們是72年建團,更早的時候我們關係隸屬地方部隊,後來轉到大軍區,但日常管理實際上還是在地方後勤部,沒有變過。72年建團,我本來是大軍區文化幹事,文工團擴大規模,我的直屬老首長推薦我到了文工團,先擔任的副團長,半年後升任團長兼政委。我剛拿到紅革的調轉申請的時候,還很驚訝。”

陸一鳴問:“是因為雷紅革的出身問題嗎?”

老政委點頭,說:“他出身是一個西南那邊的小村子,叫上什麼什麼村。”

“上敖蘇村。”

“對,對。我還特意去了解了一下,74年的時候,大家都窮,城裏人窮,農村更窮,但就是這樣,那個上敖蘇村還是窮的出奇冒泡,雷紅革沒看到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就是一個農村戶口的普通人,文革時候你們年輕人可能不了解了,那時候都流行不學習,隻幹革命。”

程嬌說:“我知道,謝伯伯,是讀書無用論。”

“那時候哪有這麼文明的詞?應該是讀書無用論的鼻祖吧,那時候學校都不好好上課,年輕人早期都參加紅衛兵,大串聯,到首都保衛毛主席,天安門廣場上毛主席接見紅衛兵小將。現在想想有點瘋狂,不瞞你們說,我也參加過紅衛兵。”老政委嘿嘿笑了笑。

“哦。”

“現在想起來,和你們現在年輕人逛夜店唱卡拉ok什麼的都一樣,都當成玩了,而且很狂熱,現在剩下的,還有不少火紅的記憶。但紅衛兵後來鬧武鬥,火拚,占領這占領那,就開始跑偏了。日子總要過,隻靠革命的火熱熱情不頂飯吃。後來我從政後也知道了,大量的狂熱的年輕人也是社會的不安定因素,對大局穩定不利。黨中央那時候就好召我們年輕人,說廣闊天地大有作為,讓我們脫下紅裝,到農村去做知青,和最淳樸善良的無產者農民伯伯們一起從事生產勞動,用勞動鍛煉自己的身體和精神。我們當時一聽到要上山下鄉了,也是歡呼雀躍,就和你們現在要出國去巴厘島去歐洲去日本玩,興奮勁都差不多。想想就激動,農村多美啊?在田地裏幹活,那個時髦的詞怎麼說來著?擁抱大自然,太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