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媽媽相信了他,對嗎?”汪旺旺吸了口氣,把相框放在以撒麵前,“所以他們一起逃走了。這才是亞伯永遠不願意提起她的原因。”
“為什麼你們都要逃走呢?”以撒頹然地坐在桌子前,雙手掩麵,眼淚決堤而出,“為什麼大家不能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呢……以撒可以很乖,可以不惹爸爸生氣,可以把好吃的都留給大家,可以每天晚上抄經……但為什麼無論我怎麼做,媽媽和傑克叔叔都要離開呢?”
汪旺旺歎了口氣,在以撒身邊坐下:“我從來沒說我要離開。”
“真的……嗎?”以撒抬起頭,有點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汪旺旺點了點頭:“我不會逃走,我要見到那個人,結束這一切,是我來這裏的目的。”
“你說的是……神嗎?”
“他不是神,是人,”汪旺旺的臉色陰晴不定,“我和他在很久以前就認識了。恐怕你媽媽和傑克叔叔的觀點是對的—他在利用你們。”
以撒一臉難以置信地說:“你為什麼要汙蔑神?如果你不相信他,為什麼要來這裏?”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見過你的傑克叔叔,”汪旺旺想起橋洞裏那個奄奄一息的男人,他在咽氣前千方百計趕到鎮子上,隻為了把末日審判的信息帶給她。
他穿著的,是和村子裏每個人一模一樣的亞麻長袍。
“幾周前,我在外麵的世界見到他,他感染了一種病毒。”汪旺旺說,“他死了。”
以撒猛地顫了一下,好半晌才虛弱地問:“那你……看見我媽媽了嗎?”
汪旺旺沒說話,傑克那張高度腐爛的臉又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她不敢想象以撒媽媽的下場,很可能凶多吉少。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倆的對話。以撒去開門,門外的人朝他低語了幾句,又向裏麵看了一眼,用一種奇怪的語氣對汪旺旺說:“受洗提前了,請你現在就出發。”
“等一下……為,為什麼?”以撒搖著頭,“她剛來村子裏,很多人比她等得久……為什麼是她?”
“這不是排隊買菜,孩子,”男人用一種機械的表情重複著,“沒有先來後到,現在就出發吧。”
以撒跟在汪旺旺的身邊走著。馬上就到聖誕節了,就算是閉塞的窮鄉僻壤,終歸還是保留了一些文明世界的習俗。一些門廊裏掛著藤蔓和木枝編織的聖誕花環,窗戶上用油彩胡亂地塗畫著槲寄生。一些人從窗戶和虛掩的門內偷看他倆,尤其是盯著這個華人女孩。大部分人的眼神是羨慕,摻雜著好奇和不甘。坐在屋簷底下的女人們竊竊私語,又被她們的男人低聲訓斥,跑回屋裏。
“我猜在他們眼裏,受洗是一件無上光榮的事。”汪旺旺自嘲地說。
以撒沒有說話,汪旺旺又向後看了看,原來在屋外監視她的沒有一個人跟上來,似乎這會兒又不擔心她逃走了。他們繼續走了一段路,汪旺旺很快知道了那些人放棄跟蹤的原因。
在他們麵前,除了一條蜿蜒的小路之外,隻有像蛇一樣遍布在地上的荊棘叢和尖銳怪異的碎石。
汪旺旺看了一眼腳上比紙還要薄的亞麻布鞋,任何人穿這種鞋子都不可能穿過這片亂石坡。
“我隻能送你到這裏了,你沿著這條小路一直往上走,翻過山坡,就能看到你要去的地方。”以撒低下頭,“願神保佑你。”
“以撒,”汪旺旺叫住他,“你告訴過我,這個名字是你來到這裏後才改的,你還記得你最初的名字嗎?”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以撒有點驚慌失措,“我不記得了。”
“安東尼奧,”汪旺旺慢慢地說,“你叫安東尼奧,一個在你的故鄉很常見的名字,雖然不出自《聖經》裏哪個高尚的聖徒,但在意大利語裏,意思是無價的珍寶。”
“你……你怎麼知道?”
“雖然我從來沒見過你媽媽,但對她來說,你是她最珍貴的寶物。”
汪旺旺解開羊絨外套,翻開亞麻白袍的內襟,在胸口的位置有一個不起眼的內袋,裏麵有一束用絲帶紮起來的頭發,發絲細膩柔軟,絲帶上繡著幾個簡單的字—安東尼奧,1998年。
“什麼樣的母親,才會把自己孩子的頭發縫進胸口的內袋裏呢?”汪旺旺看著以撒。
“她一定很愛你。不要懷疑這一點,她從沒想過要拋棄你。時間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等等!”沒走兩步,以撒突然衝上來,一把拽住汪旺旺的衣服。
“怎麼了?”
“不要去!”以撒的眼睛裏閃著淚花,“你不能去……我,我想辦法把你藏起來……我去求爸爸,我去抄經文,你不要去……”
以撒邊說邊哭,從小聲抽噎到號啕大哭,就像是把心裏多年的鬱結都哭了出來。
“怎麼了?”汪旺旺停住腳步。
“不要去……每個人受洗回來後,就會變得不一樣。雅各也是,爸爸也是,他們都和以前不一樣了……爸爸以前最疼我,可是受洗完之後,他關注我的時間越來越少,他對神越來越依賴,他變得不再像我爸爸了,而是,而是……”
“而是什麼?”
“像另一個我從來不認識的人。”以撒在腦海裏努力尋找著合適的詞,“像牆上的掛鍾一樣,不哭也不笑,機械地做著神讓他做的事……他在一群孩子中間,甚至分辨不出我的聲音,他再也覺察不出我在裝睡,他……”
“他被洗腦了?”汪旺旺皺起眉頭。
“你不要去……媽媽就是不肯去受洗,才逃跑的……”以撒雙手捂著臉說道。
“但我非去不可。”汪旺旺歎了口氣,“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任何人變成亞伯那樣。”
“不要去,嗚嗚—你不可能忤逆神的……”
汪旺旺猶豫了一下,轉頭對以撒說:“如果你想幫我一個忙,就去我的房間。我穿來的那件羽絨服口袋裏有一張卡片。給卡片上的人打電話,讓她告訴她的主人,我在這裏。”
那是汪旺旺離開羅德先生的城堡之前,秘書莎莎留給她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