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興公司。
金銘坐在辦公桌前，桌麵上散放著紙筆硯台等，正聚精會神地揮毫寫信。
忽然，從門外的樓梯口傳來兩個人的爭執聲。
一個人帶著哭腔哀求道：礦警兄弟，求你了，讓我去見見金大人吧？
被稱作礦警的人口氣強硬地拒絕道：不行，你給我站住，就你說的那些事，在幾千個外工身上，哪人沒受過，哪天不發生十起八起的，你那點委屈算個屁事！
金銘停止寫字，懸筆在手，從兩個人的談話內容上判斷是礦警門衛正在阻止一名外工工人上樓來找自己申訴所受的委屈，便把毛筆橫放在硯台上，正要離座起身前去處理，就聽屋門“砰---”的一聲被人撞開，抬眼看去，隻見一名礦工斜露出半個身子，一手死死抓住門框，掙紮著就是不願離開。金銘出了屋門，才看見礦工身後一名身著礦警服裝的年輕門衛，兩手抓住礦工的另一條胳膊，還在奮力地向後扯著，試圖阻止。
王管家聽到動靜已經從隔壁的房間來到跟前，大聲嗬斥道：不得喧嘩！到底是怎麼回事？
礦警門衛鬆開手，搶著彙報道：這名外工說是受了裏工把頭的欺負，前來公司要找金總經理申訴，我好勸歹勸，就是不聽，攔都攔不住，您看，還是硬闖了上來。
那名外工急得臉紅口吃道：金---金大人，俺叫鄭現金，早先還是金家礦的那會，俺就在3號井當掘進班的班頭，當時還領過您給的賞銀呢，您不---不認識俺啦？
金銘上下打量著鄭現金，隻見他穿著破舊的下井衣服沾了一層煤粉，滿臉炭黑也遮不住又粗有多的皺紋，掛在腰上的安全帽雖然是新發的，上麵卻也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手指印痕。
金銘一下子想起來了驚喜道：原來是你，那次還是你先發覺米十和崔廣樹越界偷采，幾乎打透了坑道。
鄭現金聽到金銘提起往事，既激動又不好意思，兩隻粗糙的大手不知放在什麼地方合適，噏動著厚厚的嘴唇，結巴道：是---是的，您還---還一直記得？
金銘道：記得，記得，老王還把自己的茶杯獎給你了，對吧？
鄭現金：對，對的！
王管家向礦警門衛做了個下去的手勢，道：這裏沒你的事了，你下去吧，看好大門，要是再有礦工前來反映問題，先來通報。
礦警門衛立正道：是！
礦警門衛回答完畢，轉身下樓而去。
金銘熱情地道：進屋進屋，有什麼事情，進屋說。
鄭現金伸頭弓腰挪進房間的長椅前，側著身子，用指尖摸著長椅上的木條，低著頭，目光盯住地麵，發現自己的右腳鞋尖漏著腳趾頭，慌忙抽回藏在另一隻腳後。
王管家跟在金銘身後，又是找杯子，又是找茶壺，一陣忙亂。
金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先坐下來，發現鄭現金不敢坐，便安撫道：這裏又沒有別人，坐吧，不礙的，有什麼話盡管敞開了說。
鄭現金斜側著身子，沼蝦般坐在長椅邊上，道：今天一大早俺就和那些下井的外工趕到了井口，沒成想罐籠出了點毛病，等俺跑過坑道趕到窩頭，還是晚了，杜包工頭迎頭就罵，俺理屈，該罵。俺二話不說，抄起洋鎬就刨，就刨了兩下，洋鎬頭又斷成兩截，杜包工頭賴俺是故意破壞，要扣俺工錢，俺心裏屈得慌，就把兩截斷頭拿給他看，俺說，你看看茬口，原先就有老傷，隻有一韭菜葉子厚的地方連著。他見俺分辨，惱了，抬手就搧俺一個耳光，打得俺鼻口出血，還說要開除俺。大人，您說俺冤不冤，看俺這半個臉還火辣辣的疼呐。
鄭現金說完，兩個眼眶裏再也盛不下越聚越多的淚水，順著臉頰流出來。
王管家不聲不響地遞過一杯水，鄭現金抬起袖子胡亂擦了一把，慌亂地站起來接在手裏，抽了抽鼻子，免得鼻涕流出來。
金銘看著鄭現金，不動聲色地問道：他平時都是這樣對待你的嗎？對待你的同夥也是這樣？
鄭現金又吸吸鼻子，道：都是這樣，非打即罵，克扣工錢更象家常便飯。
金銘追問道：你以前不是班頭嗎？
鄭現金臉露慚愧，無奈道：他做了包工頭後，他的小舅子就頂替了俺。
金銘道：還有嗎？
鄭現金的鼻子實在撐不住了，兩個手指捏住鼻頭，“呼哧---”一聲，兩股鼻涕直衝地麵，接著又是一口濃痰，落在腳邊，也不顧右腳上的鞋麵漏著腳趾頭，抬起鞋底照著地麵上的一灘粘液就拖動了幾個來回。
金銘轉過臉去，疑問道：他就沒有對你們好的時候？
鄭現金搓著兩手道：有，那是俺幾個外工合夥在酒店妓院請過他後，才有些好臉色，過了十天八天不請，又換回來了。
金銘看了王管家一眼，王管家勸道：你說的這些，東家都知道了，東家也不能光聽你一麵之詞，對吧？等核實準了，東家會整頓的，你先回去歇歇身子，明天還要下井幹活呐，回去吧。
鄭現金道：嗯。
王管家送過鄭現金回來，順手拿起門後潮濕的拖把，就開始拖鄭現金用鞋底拖過的地麵。
金銘氣憤填膺地道：你看看，咱都是幹什麼吃的，這些包工頭也太無法無天了，非嚴加整頓不可。
王管家頭也不抬，一邊拖地，一邊答應道：應該整頓，確實太不像話了。
街道。
車夫趕著馬車行走在街道上，街道兩側房屋有的高大、氣派，有的低矮、破爛。還有的門前懸著各式招牌，有鐵匠鋪，飯館，牙行，茶館，包子鋪等，路兩邊的商販兜攬生意，不停地在大聲叫賣。
金銘和王管家坐在車廂裏，盡管兩人手抓住車頂的吊環，身子還是隨著車子的顛簸晃來晃去。
王管家受不住了，揭開車廂前麵的粗布窗簾，露出半個臉來，埋怨車夫道：你是怎麼趕的車，專走坑窪不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