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銘道:我說你還是別看了,你就是看了,又能有什麼用。
二翠道:我就是好奇,一不是查帳,二不讓你‘抽厘’,三不讓你‘助響’,你怕嘛的?
金銘依然躺在床上,頭也不抬,笑道:嘿,你就是‘查賬’‘抽厘’‘助響’,也不怕你看,你看,你盡管看。
二翠笑笑,不再說話,打開賬本,開始看帳。發現第一頁列著許多表格和數字。
二翠自言自語道:民國十五年最好,產量最高,去年下降。
王管家解釋道:前年獲利也最高,去年受南方打仗影響較大。
二翠接著問道:不用說,今年還得下降,甚至很壞?
金銘起身下床,走到二翠身後 道:中興礦產煤,除供津浦路燒用外,大部分銷浦口台兒莊等處,故銷南部約占七成。自北伐軍興,津浦路阻;又恰逢久旱無雨,運河水涸,斷航停運,銷路遂滯;再加上現在公司被封,停產待整,真是雪上加霜,坐以待斃,到底命運如何,實難預測。
王管家問道:還是沒有消息?
金銘搖搖頭道:沒有。
二翠長歎一聲道:唉---。
台兒莊碼頭。
天空烏雲密布,大風撕扯著河沿上的樹枝樹葉嘩嘩作響。一道閃電劃過,隆隆的雷聲接踵而至,接著,豆粒大的雨點濺落下來。
貨場上,順子和幾個船工腳夫不顧雨點砸疼身子,光著膀子,張開雙臂,在大雨中高興地又是跳又是蹦,歡呼慶祝老天終於下了場大雨。
牙行裏,天賜和曹場主站在門裏,看著順子等人在雨水中又是打又是鬧,你喊我叫,也是喜笑顏開。
天賜道:下吧,下吧,補補前陣子的虧空。
曹場主道:久旱才知甘霖貴,他鄉方覺故鄉親。
天賜對順子等人大喊道:好了,快進來吧,淋久了,身子會受不住的。
順子等人這才赤腳跑進來,一個個渾身都濕淋淋的,頭發緊貼在前額上,雨水順著發絲滴下來,弄濕了地麵。
金府。
屋簷水如同珠簾一樣落在門前的台階上,二翠打著雨傘從外麵衝進屋裏,合上雨傘,看見金銘仰麵躺在床上,一條胳膊耷拉在床沿上,手裏拿著紙張,另一條手臂枕在頭下。王管家坐在桌前,看著茶杯。
王管家看見二翠進來,起身迎道:少奶奶來了?
二翠用手絹擦去濺在身上的雨水,答應王管家道:坐,坐吧。
二翠看著金銘手裏拿著紙張,問道:天津來信了?事情辦的怎麼樣?
金銘臉都不轉,有氣無力地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二翠走到床前,從金銘的手中取過信紙,來不及坐下,就低頭看信。
二翠看著看著,控製不住念出聲來道:---自願捐助軍餉一百萬元,認購流通卷一百萬元,如現銀短缺,一時難以湊齊,任憑政府標賣存煤,絕無怨言。
王管家驚呼道:天神唉,一開口就是二百萬元,加上外欠津浦路運費二百萬元,一翻身就是四百萬元呐,還讓人活不活了?
金銘坐起來,道:聽下去,下麵還有呐。(對二翠)念,念下去。
二翠看了一眼金銘,繼續念道:改選了董事會,吸收錢之新、周作民、葉葵初等三人,為新一屆董事會董事,新董事會決定:
甲、任命錢之新為中興公司總經理(錢總經理已於日前就任),主要負責公司外圍事物。金銘為副總經理,負責公司日常事物。
乙、新董事會辦公地點由天津遷至上海。
丙、批準錢總經理貸款報告,允許公司放債經營以維持運轉,度過難關。同意‘中國銀行出資為中興煤礦購車,頭一批約十八年一月初可到,二月內可開運’。
二翠念完信,抱怨道:這也太不像話了,公司順利發展才幾年,剛有點起色,又陷入困境。
王管家道:就是啊,你說這是什麼事。
金銘甩了甩胳膊,活動了一下筋骨,對王管家道:咱不管他這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去收拾收拾,一旦停雨,馬上就走,先開工生產再說。
王管家答應道:是,東家,我這就去收拾。
金銘道:去吧,去吧。
王管家轉身,拿起雨傘,冒雨出去了。
中興公司。
中興公司大樓二樓走廊裏。金銘帶著王管家站在總經理室的門牌下,二人看著封條猶在,字跡清晰,隻是上麵落了少許的灰塵,顯得陳舊了不少。王管家越過金銘,麵對這白紙黑字的封條,伸手就要撕去。
金銘阻止道:且慢,小心揭下來,別撕壞了。
王管家道:東家難道還要把它保存起來?
金銘道:正是,要是以後編寫公司史誌的話,也是個見證。
王管家道:那好,你要是不嫌它堵心,我就小心地把它揭下來,交給你保管。反正,我是再也不願看見它。
王管家說著,小心揭下封條來,向後退了兩不,胡亂折疊了一下,塞進隨身帶的皮包裏。
金銘拿出鑰匙,開了門,屋裏一股渾濁的氣息迎麵而來,金銘抬手搧動著空氣,緊閉嘴唇,屏住呼吸,直奔窗台,扭開插銷,捅開窗戶。
王管家放下皮包,拿起雞毛撣子開始撣去桌椅上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