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銘帶頭開心的大笑起來,幾個人邊說邊向外走去,離開了礦區。
萬家大院。晚上。
萬鎮長端著水煙袋坐在帶有抽屜的八仙桌左邊的椅子上,氣得臉色發紅。另一側,夫人眉頭緊蹙,大翠站在母親身邊。
三十多歲的孫寡婦半低著頭,兩手垂在衣襟上,拘謹地站在門裏。
夫人問道:孫嫂,你來萬家多少年了?
孫寡婦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道:差三天就整整十七年零兩個月
夫人責備道:難得你還能記得。十七年前,你男人死在運河裏,當時,我看著你頭上插著草標,賣身葬夫的樣子,可憐你,主動讓你來萬家幫傭,十幾年來,看你寡言少語,隻知幹活,不知偷懶,忠厚老實,謹慎小心,知禮節,守規矩,聰明伶俐,深得我和老爺信任,怎麼背地裏能做出這麼糊塗的事來?
孫寡婦無言以對,隻是把頭低得更低了。
夫人又問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孫寡婦幾乎用聽不見的聲音回道:他賣饃饃,我買饃饃。
夫人問道:好上多久了?
孫寡婦道:兩個月還差三天。
萬鎮長氣得把水煙袋摜在桌上,插話道:竟然瞞了咱這麼久,你可真會裝?
夫人氣得嘴唇發抖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是圖他的財?
孫寡婦低沉地道:他沒有錢,出事的前三天,還向我借了一塊大洋,說有事,要出門一趟。
萬鎮長敲著桌子道:你是助紂為虐
孫寡婦辯解道:我不知道他出門就是為了報信,要是知道,任憑他說破了天,我也不給。
夫人又問道:要財無財,你是圖他的人?
孫寡婦冷笑道:頭像南瓜蛋,嘴似切開的瓢,滿嘴板牙,又黑又黃,嗜煙如命,煙袋不離手,兩隻招風耳朵,眼像死魚眼,身不高,體不壯,還咳嗽連天。和我死去的丈夫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一開始,我眼角也不夾他。
大翠聽了,忍不住想笑,可看看爹一本正經好像在坐堂審案,就硬是憋住了。
夫人還不死心,繼續問道:要貌無貌,那一定是圖他的家族嘍?
孫寡婦撇撇嘴道:他親口說的,從他這輩算起,上查七代,祖墳上就從沒長過青蒿,冒過煙,更別說出棵雞蛋粗的樹了。
夫人越問越糊塗,幹脆就質問道:那你和他想好到底圖他什麼?
孫寡婦不知不覺抬高了聲調:圖他能解人心,我心裏怎麼想的,還沒說出來,他就做出來了。
大翠實在忍不住了,問道:他是怎麼解你的心,知道你的心事,莫非他會察言觀色?
萬鎮長責備大翠道: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
孫寡婦娓娓道:說出來,也不怕老爺和夫人笑話,兩個月前的那天,是我男人的忌日,我買了一刀紙,去給我男人上墳,我男人的土墳就埋在渡口西邊的纖道邊----
纖道邊上的一座荒墳前,孫寡婦頭纏白布,正在一邊燒紙,一邊痛哭,饃饃劉恰巧推著木頭車子去西莊賣饃饃,正好路過這裏,饃饃劉看見墳前的孫寡婦就住了車子,拿了兩個饃饃和一瓶酒,就蹲在墳前,也不和孫寡婦說話,把饃饃擺上,打開酒瓶,把酒灑在黃土上,一邊灑,一邊念叨:兄弟,吃好喝好,兄弟,喝好吃好。
孫寡婦不好阻止,直等到饃饃劉把一瓶酒灑得幹幹淨淨,不念叨了,才想起來,說聲謝謝,擦幹淚眼,卻發現饃饃劉已經推著車子走遠了。
饃饃劉推著車子正沿街叫賣:賣饃饃,買饃饃。
孫寡婦開了後門,提著籃子出來買饃饃。
饃饃劉停住車子:問道:要幾斤饃饃?
孫寡婦道:三斤。
饃饃劉稱好饃饃放進孫寡婦的籃子裏,接過孫寡婦遞過來的銅板看了一眼道:錯了,要不了這麼多。
孫寡婦不好意思道:別找了,剩下的留你買酒,昨天讓你搭了一瓶酒。
饃饃劉生氣,臉漲的通紅,道:你這不是罵我嗎,拿走,快拿走,那瓶酒又不是給你喝的,怎麼能拿你的錢。
說著,饃饃劉挺著南瓜般的歪頭,硬是把錢塞在孫寡婦的手裏,推著車子走了。
孫寡婦看著饃饃劉的背影,楞了好大一會。
---孫寡婦一口氣說完,低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