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十不耐煩道:叫你坐你就坐,看你狗肉上不了席的熊樣。
劉光棍大著膽子斜著身子坐下。
崔廣樹執壺斟酒,道:邊喝邊聊。
米十道:最近手氣怎麼樣?
劉光棍喝幹酒,訴苦道:別提了,手氣特臭,昨夜又輸個精光,運氣真差。
米十試探道:你時來運轉了,想不想弄兩個錢花花?
劉光棍歎氣道:做夢都想啊?可哪弄去,跟船吧,太苦;下河吧,太累;去礦上吧,太險;種地吧,太---
米十不耐煩道:行了,行了,別耍貧嘴了。聽說你還真有二畝墳地?
劉光棍道:嗨,就我那二畝墳地,刀鐐似的,兩條腿的耩子隻能轉一個來回,又窄又長,一年不收兩鬥地瓜。還有個祖墳就靠在官道邊,想遷走也沒錢。要靠地裏找食吃,還不餓死我。前一陣子趁著下雨,胡亂撒下蒜瓣,也不知長的啥樣。
米十和崔廣樹相視一笑,劉光棍不知何意,又不敢詢問,隻好疑惑地看著兩人。
崔廣樹神秘地向劉光棍招招手。
劉光棍附耳過去,催廣樹在耳邊嘀咕了一句。
劉光棍嚇的急忙躲開,求饒道:什麼?---鐵路?不敢,不敢,求兩位爺繞過小的吧?
米十不屑道:看你也是一天脫不了二十四塊坯的汰貨,隻要按照我說的去做,保你有喝酒賭博的錢,發一筆小財。
崔廣樹又在耳邊嘀嘀咕咕了一陣。
劉光棍大喜,頓時牛氣衝天,一拍胸口,道:謝兩位爺指點,今天我請了,小二,上兩壇子好酒。
茅屋的木門連同門框已經摘去,老人的靈位已經設好,夥計正在搭起靈棚。棚前的空地上,木匠們正在鋸板,打製棺材;二柱媳婦帶著幾名婦女圍著幾卷白布,撕的撕,縫的縫,正在趕製孝衣、孝帽之類;大柱媳婦負責給女客散孝。萬鎮長指揮眾人,各司其職,大家都在緊張忙碌著。
覺慧法師和大翠聞訊後就趕來奔喪。大翠攙扶著覺慧法師下了渡船,一路走來,覺慧法師雖然極力鎮靜,也還兩眼潮濕,一臉悲容;大翠畢竟是個女孩子,隻能嗚嗚咽咽的哭;一老一小直接進了棺屋。大柱媳婦趕緊拿了孝手巾和孝衣跟著進去。
萬鎮長站在不遠處,對縫製孝衣的二柱媳婦道:二柱嫂子,來一下。
二柱媳婦一手扯著針線,一手拿著孝布,邊縫邊走,來到跟前,問道:大兄弟,嘛事?
萬鎮長表情凝重地問道:該備的孝衣都製備齊全了?
二柱媳婦道:齊了。家下的兄弟媳婦、侄媳婦、孫媳婦,各人都披戴上了;外姓親戚不多,能穿大褂孝衣的,也就幾個,早備下了,就等前來奔喪時散發。
萬鎮長又問:嫡孫媳婦的孝衣也備下了?
二柱媳婦一愣,繼而坦然地回道:這個身份的孝衣倒沒準備。
萬鎮長道:快去準備一套來。
二柱媳婦又是一愣,滿臉疑惑地問道:天賜侄子不是還沒成親嗎?再說了,就是備下了,也沒這樣的人穿呐?
萬鎮長不耐煩地道:叫你準備,你就去,趕緊縫一套來。
二柱媳婦慢吞吞地道:好,聽你的,你讓做就做。立馬就好。
一身縞素的大翠攙扶著覺慧法師從棺屋出來,出了靈棚,就要回去的時候,萬鎮長喊住了大翠。
萬鎮長道:大翠,等等。
大翠惶恐,不知爹爹有何吩咐,扶住覺慧法師,低頭靜候。
萬鎮長卻轉臉向負責散孝的大柱媳婦道:大柱嫂子,麻煩你一下,給大翠換一身孝衣。
大柱媳婦聽了,還以為自己發錯了孝衣,對著大翠身上的披戴開始從頭到腳仔細地審視了一遍後,才疑惑地道:沒錯啊,按照親戚禮道,大翠該服這樣的孝,有嘛不合適的地方嗎?
大翠不懂這些,隻好停止哭泣,莫名其妙地看看自己身上的披戴。
大嘴李和喇叭張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情,便放下手頭的活計,湊過來。幫忙的夥計,也過來閑看,看得大翠不好意思。
萬鎮長又對正在趕製孝衣的二柱媳婦喊道:二柱嫂子,好了嗎?好了就送來。
二柱媳婦趕緊用嘴咬斷線頭,一邊走著,一邊胡亂折疊起孝衣,咬斷的線頭還含嘴裏露出半截,答道:好了,好了。
二柱媳婦手捧孝衣來到萬鎮長麵前站住,聽候吩咐。
萬鎮長吩咐大翠道:換上這件。
大翠不知爹爹何意,隻好遵命而行,一邊擦去臉上的淚痕,一邊慢慢地脫去身上的孝衣。
大柱媳婦不明就裏,隻好接過來孝衣,很不情願地幫助大翠換上。
人們的目光都彙集在大翠新換的孝衣上,眾目睽睽之下,大翠穿戴好新的孝衣。
人群中發出哄然一聲:哦,原來是這樣!
眾人看出大翠換上的新孝衣是隻有嫡孫媳婦的身份才該穿戴的,這才明白萬鎮長的意圖和苦心。
大翠看看身上的新孝衣,知道爹爹不僅完全原諒了自己,而且還當眾讓自己以嫡孫媳婦的身份陪天賜給逝去的爺爺守靈,其實就是答應了自己的親事,幾年來夢寐以求的希望,卻在這樣的情景下終於得到實現,完全出乎意料,又來得這麼突然。霎時悲喜交加,激動地大聲痛哭,眼淚又一次流下來。
此時,棺屋裏守靈的天賜對於靈棚前發生的一切知道得是清清楚楚,是既感激又悲傷。便身披重孝,弓腰出門,來到萬鎮長麵前,拉著大翠,雙雙朝上磕頭。
萬鎮長悲愴地道:孩子,起來吧,到你們爺爺的靈位前給老人磕個頭,就去守靈吧。
覺慧法師閉上眼睛,幾乎是不出聲地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大柱媳婦和二柱媳婦分別扶起大翠和天賜,來到爺爺的靈位前,及其莊重地磕過三個響頭。天賜是痛哭流涕,大翠更是哭得如同淚人一般,淚水中,有悲,更有喜。
在場的人看了,無不感動地悄悄擦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