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殮的時候,陸晶清和廬隱將石評梅生前那本十分珍視的日記本放到了她身邊,裏麵夾著高君宇的相片和那片紅葉。
在送行的路上,陸晶清忽然想起那一個黃昏,她陪著梅姐為君宇送殯時的情景,沒想到三年後,竟是她來為梅姐送殯。
那一刻,她縱然悲痛萬分,不忍不舍讓梅姐就這樣淒然而去,但是在內心裏,她也在祈禱著,希望梅姐能同君宇早日相見,讓他們的遺憾在她的死裏獲得最終的圓滿。為了表達對好友的沉痛哀悼,陸晶清在石評梅去世一個月後含淚忍悲寫下了祭文《我哭你喚你都不應》:
梅姐!你太忍心,任我哭你喚你都不應。
我是歸來了。你冥途未遠總應該知道?三天前的清晨,我抱著萬分淒酸回到兩年不見的灰城,天嗬!景物雖依舊,人士已全非;下車後我抖顫得移不動雙腳,真有誰能料到,此番我歸來已是見不著你了!你,不是逃避,不是遠去,是,帶著你一切愁恨,與世長辭了!梅姐嗬!我要怨天,天太無情;我怨你,你,真太忍心!
直到現時我都仿佛是浸沉在惡夢中!我不信,我真不信你就能這樣的死去。你瞑目嗎?在冷酷的世界上你扔下了年老病多的父母,在崎嶇的旅途上,你嗬拋棄了同命的孤苦朋友;從今後,這人間隻留下了永久的恨,一條不能彌補的傷痕!是中秋過後我由西湖回到滬濱,驟然的讀到你病危的信,唉!青天一聲霹靂,我已震懼得隻會流淚!卸罷行裝我就拍電探問你的病狀,兩天內拍四次快電得不著回音,我已知必是凶多吉少。果然嗬,一個黃昏當我由做工的地方回住所,不幸的消息——你的死耗就傳到了!天!這有如一把利刃直插入了我的心房,梅姐!請為我想想是怎樣的受創傷?!痛極了,隻慘呼一聲我便什麼都不知道;隻有痛哭,我捶胸痛哭著呼天換地都不應,我真恨,恨天地是這般無情。
痛楚中憶起了你的一句舊詩,是兩年前的冰天雪地中我負傷南下時你送別我的一句,曾說起“殘稿遺骸,我待你歸來再收埋。”當時僅看作一句淒豔的詩,不想而今竟應驗了!應驗了!兩年闊別就成為永訣,梅姐嗬,你是早已預料有今日嗎?
於今我歸來了,為了收埋你的殘稿遺骸而歸來。梅姐!我重創的心又經一次的洞穿已如象秋風中落葉一般枯碎!我想到了幾年來你愛我護我的深情真要隨你死去!唉!梅姐,在人間還有誰知我的苦情比你深切?從今後在人世再沒有用全心全力來愛護我這孤苦女孩的人了!我們本是同命的一對可憐小鳥,我們原約定了要相慰著相伴著走完這崎嶇的生之旅途,但,而今你竟舍我長逝了,梅!我的梅姐嗬你咆哮我孤零零彷徨於此悠長旅途,忍心嗎?
尤其難堪的是你的父母,你的白發蒼蒼,年邁古稀的老父老母!你扔下了他們朝暮飲泣度此淒涼晚境不太殘酷嗎?梅嗬,泉下如有知,你也定當傷心!自得你的噩耗到如今,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住居在山城的一對白發老人,我不敢想到他們聞聽你的死訊時的情景,至今我還不知他們是死是生;昨天曾寫了封信去問浥清嫂並請她設法安慰老人,過些時如可能,我當為了一雙老人去走一次山城。
我是歸來後的第二天下午去看過你,由廬隱、子英們幾個朋友伴我去。我一直抖顫著走到長壽寺門口已不能再支持,緊緊的依靠著廬隱才走近停放你的棺木的小屋前;當子英吩咐一個看管人開門時我再忍不住就放聲大哭了,梅姐!可憐我隻哭出一聲便昏倒了!慢慢的才醒來,我坐在地下再哭再昏了幾次直到子英們強扶我進對麵的客室去休息,那時候我還沒有看清你的棺究竟在那裏是怎樣的安放,因為我的眼前一直是昏黑得什麼都看不見。在我請求廬隱們扶我去看看你後,我又重新到了你的靈前,唉!梅姐,依然為了我痛哭,眼睛又昏黑了,終於到走出長壽寺時我還是沒有看到你,長眠在木棺內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