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老師為了滿足高秋的心願,不顧臨近春節,帶著病重的兒子不遠千裏地來到了柳城。下火車時因為疲勞加上虛弱,高秋突然休克了,大家手忙腳亂地把他送到醫院裏做了一些急救措施。然而高秋不想把自己不多的時間浪費在醫院裏,在他的一再堅持下,梅老師才讓他搬到先前租的那套公寓裏。
柳城竟然也跟北京一樣下了雪了。起先是小雪花,漸漸就變成鵝毛大雪了。鋪天蓋地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像漫天飛舞的白蝴蝶。北京的雪是鵝毛般的幹幹的雪,而柳城的雪卻像是浸泡了很多的水分一樣,重重地落下來,到了地上很快就會化開。所以雖然雪下得不算小,但地麵的積雪便不是很多。這天吃過早飯,高秋提出讓高平帶他去柳樹林。高平用征詢的眼光看向梅老師。梅老師是個聰明人,估摸這柳樹林也許就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無可奈何地對高平點了點頭。
下雪的天灰蒙蒙的,看不出是什麼時間,明明才上午九點的光景,可看起來卻像是傍晚的天色。柳樹林裏顯得異常昏暗,密密仄仄的柳樹全都被白雪銀裝素裹,細長的柳枝仿佛被都凍僵了一般,直戳戳指向路麵,哪裏還有半點兒春天裏婀娜多姿、婆娑偏偏的影子,更不用說柳絮了。四周鴉雀無聲,隻有枝頭的積雪時不時地掉到地麵,發出輕輕的啪嗒聲,像經過長途飛行後疲倦不堪的鳥兒,一頭重重地跌落在地麵一樣,有種悲壯蒼涼的感覺。
高平推著輪椅上的高秋,沿著一條小路往柳樹林的深處走來。冷風不斷從四周吹來,他停下來彎下身子,細心地替高秋掖了掖大衣領子。兩人身後的的雪地上有輪椅軋出的兩道深深的車轍,從柳樹林的入口一直延伸到湖邊。湖裏的水碧波粼粼的,顯得比往日清亮了不少。高秋端坐在輪椅上,凝神望著湖邊的石椅,眼裏蒙上了兩團水霧,霧氣裏出現了一個女人,安靜地坐在那個石椅上。他知道是自己出現了幻覺,感覺有兩行冰冷的淚沿著腮邊滑落,已經流到了嘴裏,鹹鹹的濕濕的味道。但他不忍擦掉,因怕那淚一擦掉,如燕的身影也會隨之消失。
他清楚地記得,每次和如燕在這陰暗的柳樹林裏,都會並肩坐在那個石椅上麵。這個冰冷的石椅上,記載了他們太多溫暖的回憶。淚眼朦朧中,石椅上的如燕忽然起了變化,剛剛還坐著的的,現在卻猛地站了起來,柳眉倒豎怒氣衝衝的樣子,迅速往自己這邊衝了過來。
高秋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用顫抖的手使勁兒揉了一把眼睛,重現睜開後,卻發現眼前的如燕不單沒有消失,反而離自己更近了,差幾步就走到自己麵前了。高秋忽然意識到,這已經不像是幻覺了,是如燕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麵前了。就聽見轟的一聲,自己軀體裏的血澎湃起來,整個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與幾個月前相比,她顯得憔悴不堪,本以為今生今世再也無緣見麵了,想不到今天還能見上一麵。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讓自己冷靜下來,在臉上裝出一副漠然地神情,冷冷地看著幾步開外的如燕。因為他即使激動萬分,那慘白的臉色也不會現出紅暈來的。他跟母親提了最後一個要求,就是想在柳城慢慢地告別這個世界,也許潛意識裏,還是想見如燕最後一麵的。
如燕站在幾丈開外的地方,好一會兒她才明白,眼前的人真是高秋,幾個月不見,他竟變得這般摸樣。一瞬間,一切都明白了,眼裏的淚就不停地往下掉,一步一步地向那個輪椅靠近,但輪椅上的高秋,卻木然地坐在那兒,身上透著寒冷的氣息。等如燕快到他跟前時,他似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用手扳著輪椅的輪子想掉頭,然而,那輪子卻像是陷進了雪地裏,怎麼也轉動不了。一番徒勞的努力之後,他絕望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冰冷的字說道:“你走吧!我不想見到你!”
高秋轉動輪椅的時候,高平就站在高秋的身後,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幫他一把。他心裏知道,高秋的真心其實是不想離開的,但看到他著急的樣子,又不忍心不幫,他現在這個樣子是經不起任何打擊的。伸出手去扶在輪椅上,卻沒有用力推,正六神無主的,忽然看到梅老師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低著頭緩緩地從不遠處走了過來,她的短發被白雪映照得更加灰白。高平立即像看到了救星一樣,小聲呼喚了兩聲梅老師。梅老師這才抬起頭來,當看到眼前的一幕時,也驚得停下了腳步。一陣風吹來,樹梢上掉下一片雪,恰好落到她的頭上,雪花便濺了她一臉,她也顧不得用手去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