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拂鬢,被帶起的落葉飄落到水麵,隨著山溪逐流而去。
刺目的鮮紅不斷湧出染濕了潔白的綾布,就著溪流,我洗淨布巾,細細拭去那血汙,從腰間取出隨身攜帶的金創藥,一一灑上那條猙獰的劃痕。
感覺他倒抽了一口氣,我心疼地緩下了手中的動作,輕輕吹著傷口,不讓藥性一下揮發刺激過甚,“忍著點,一會兒就好。”
“我沒事。”
我看著他,心中平生一股委屈。他沒事,這麼長的一道傷口居然還說沒事,那要到什麼時候才叫有事?難道真要天人永——
我哽咽,沒讓自己想下去,俯身將幹淨的紗布纏上傷口,打好結,隻是,看著那幾乎布滿整個背的紗布,食指忍不住泄憤地在他傷口邊緣用力按下,然後,低著頭,任淚珠一點點下滑。
四周一片寂靜,我隻聽到溪水的細細嗚咽。
感覺他轉過了身,低聲道,“對不起。”
聞言,心頭更是難受,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停不下來。
對,他是為了救我才受的傷,可是,我卻感激不起來,我寧願傷的那個人是我。可是,他可曾考慮過我的感受?我受傷他會心疼,那麼反過來,我就會沒有感覺嗎?為什麼他非要去報什麼仇,非要在這血腥的江湖裏拚個你死我活,就算將來有一天真的讓他殺了仇人,他就會快樂許多嗎?死了的人就會複活了嗎?我無法理解他那份為了複仇可以不顧一切的心,但我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周而複始的危險中生活。
抬起頭,任由自私攻占思緒,我淚眼迷糊地懇求道:“不要報仇,我們退出江湖好不好?”
他無言地看著我的眼睛,半晌才道:“很快,事情很快就可以結束,到那時我們就可以開開心心地隱居,自由自在地過著平凡人家的日子。”
“不可以是現在嗎?”我抽泣地抓住他的衣袖,“子燁,我們現在就走,離開這裏的刀光劍影,我們回空靈,永遠都不要再理會江湖的恩恩怨怨好不好?”
“晚照,”他心疼地捧起我的臉,沉重地許諾,“相信我,我保證我們很快就可以離開這塊是非之地。”
聽著那沒有半點轉圜餘地的話語,我突然想笑,“很快是多快,那是多久以後?”“一天?一個月?”我茫然自語,“又或者是一輩子……”
“晚照。”他伸手想將我擁住,我側身避了開,微顫著站起身,有些淒然地看著他笑,“不,我不喜歡這種日子,我討厭這種生活。”“你說得對,我要回空靈,我是該回空靈。”
他站起身向我走近,眼睛裏有著明顯的受傷,他沙啞地喚道,“晚照……”
“不要過來!”沒由來的,我大聲喊道,淚落得更凶了,我傷心得直搖首,“別過來,讓我靜一靜,讓我靜一靜……”
不再看他驚痛的眼,我轉身就跑,山風迎麵撲來,吹痛了我的眼,吹散了熱淚,也吹凍了我的心。
又下雨了,連綿的雨勢飄了幾天,灰蒙蒙的就像我的心情。
我們沒有繼續上路,而是就近停在了楊州城外的一處別業。
雨勢困住了我們,也困住了冰冷的心。
自那天起,我們便再沒說上幾句話,他喚我,我也隻是沉默以對,就連雨勢停了沒有繼續上路,置衣購物儼然打算在這小住的樣子,我也沒有去問個究竟。我知道這是我的無理取鬧,我應該理解他才是,我不應該在這節骨眼上還讓他煩心。近來門下的人來往得更密了,這是一路上沒有出現過的現象,也許情勢已轉為更危急了,每個人都來去匆匆,沒作半刻停留。
我獨自住在西閣,平素除了丫環,很少有人往來,除了我會去陪軒轅伯母聊天解悶,但都挑軒轅墨不在的時辰。
他很忙,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書房,自住進這別院後,我已很少見到他了。
這樣,也好,不相見便不相念。
窗外的翠竹在雨中青綠可人,微微晃著,一節一節顯得生機勃勃。
我坐在方桌前,靜看著桌上那雙憨態可掬的小泥人。
細細描過小男孩的眉目,我不自覺想到那天他驚痛的眼。
我傷了他,不管我願不願意承認,我終是用自己的私心重重刺傷了他的心。我並不是在怨恨著什麼,而是當想到那一刻他為了護住我不顧一切的臉,當時,我腦海一片空白,我害怕得六神無主,我從未有過如此深切的恐懼。那一刻,我隻是任著自己的心去呐喊,我不再理智地去考慮他的感受,我忘記了自己說過的任何時候隻想呆在他身邊。
我不忍,我無法平靜地旁觀他的流血、受傷,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