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是政治的延續。
——德國·克勞塞維茨《戰爭論》
貞觀四年的這次漠北遠征,所帶來的原不僅僅是戰場上的收獲。更多的,或者說最為重要的其實是政治外交上的收獲。
對於這場曆時僅僅五個月的騎兵大會戰,不單單隻有大唐和突厥在關注戰果,實際上關注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稍微列舉一下吧,東邊的高麗、百濟、新羅,北邊的薛延陀、回紇,西邊的吐穀渾、泥婆羅、黨項羌、高昌、焉耆、龜茲、疏勒、於闐等等,南邊的吐蕃、林邑、真臘 陀洹、訶陵、墮和羅、墮婆登等等,這些名字不用記、不用理解,因為用不了多久,這些地方大多變成了大唐轄地或者附屬國,也沒必要記住。
這幫周邊部落或者小國,對於身邊的大唐和突厥這兩個大國決戰那是相當關注的,尤其是西邊、北邊和東邊的這些民族國家,他們之前都是依附於強大的突厥,需要年年向突厥朝貢的。麵對這一次大戰,如果這一次突厥取勝,那麼什麼也不用說,往年送多少禮物,今天還得繼續送。可如果這一次大唐取勝了,那可就逆天了,首先第一件事情就要和之前的突厥劃分界限,斷絕一切往來,然後,就得趕緊派人往長安跑,禮物什麼的不重要,先得托關係麵見重臣,比如尚書左右仆射,或者侍中、中書令,再不行也得鴻臚卿呀,然後找到機會麵見李世民,爭取得到大唐皇帝的認可,簽訂新的和平協約。等到簽字蓋章的時候,這些人才能鬆口氣,以勝利姿態回國。這就是自古以來小國的外交生存狀態,無論喜不喜歡,身處大國身邊,必須依附,否則就隻能麵臨兵臨城下。如果是夾在兩個大國之間,那就更痛苦了,必須選擇其中一個,一般都是選強者,即使這樣,有時候也是兩邊不討好的。
但不能以此認為這些國家左顧右盼,沒有原則性,畢竟也是身不由己,受到客觀條件所決定的,十年之前,甚至是四年之前的大唐也一樣屈服過強敵。這種的選擇變化其實才是最為真實的弱國與大國之間的生存狀態,換成今天的專業術語就是地緣政治關係。
眼下突厥已經戰敗,而且屬於敗的很慘的那種,可汗被俘,陰山以北草原(今內蒙古鄂爾多斯草原以北)上大部分人口內附與大唐,可以認為是基本上被大唐征服了。但不要忘記,這是原來突厥帝國版圖中最靠近大唐的區域,也是突厥版圖中水草最為肥美的地方,所以頡利才會把王庭設在這裏。而遠在今天新疆、中亞那邊的地域仍然在突厥的控製之中,曆史上為了區分這種變化,將原來中原以北的突厥區域稱之為東突厥,這一支已經被大唐擊敗;而將西域、中亞這一區域的突厥稱之為西突厥,西突厥的勢力大幅下降,這種下降產生的副作用就是對整個西域各小國控製力大幅弱化,這種控製力的弱化將徹底改變這一地區原有的力量平衡態勢。打一個不恰當的比方,一個初中班級中有30名學生,這其中有調皮搗蛋的學生,當然也有聽話的學生,還有習慣跟風的學生,各種各樣的都有。但是班級課堂紀律一直都很好,因為有一個厲害的班主任,誰敢不遵守課堂紀律一律進行體罰思過。可是現在這個厲害的班主任突然生病住院了,無法正常工作,學校暫時也不指派新的班主任,那可以想象今後這個班的課堂紀律會是什麼樣子的了。這種現象在當今國際政治關係上有一個專門的術語,叫做“權力真空”。
現在的西域就如同這樣的班級,這裏的各種小國家如高昌、焉耆、龜茲、疏勒、於闐等等,都開始蠢蠢欲動,準備趁機鬧一下,把水給攪渾,然後看準機會來一個黑吃黑,把附近的城池給滅了,擴大自己的地盤,反正現在突厥也沒心思管咱們。不過他們在采取這種行動之前還有一個擔心,萬一突厥又死灰複燃如何是好,所以,為了防止這種危險情況的發生,這幫西域人都看上了長安,隻要傍上大唐,簽訂盟約,那麼即使以後突厥人恢複國力,咱也不怕它,所謂打狗還要看主人不是?
在這種地緣政治關係下,貞觀四年四月,長安舉行了規模宏大的獻俘之禮。地點就在承天門,這是宮城正南中央之大門,門外東西方向就是橫街,門外正南方就是承天門大街,不遠之處就是朱雀門,可以說類似於今天的天安門廣場。李世民親自登上承天門,承天門之下廣場兩側,站立著武文兩班大臣,還有一大群前來朝賀的各國使節。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遠方的朱雀門,因為,有一個人要從朱雀門步行過來,成為整個廣場的中心人物。不要以為這是無上榮譽,告訴你下麵的詳細過程,同學們就不會幻想著成為這個人物了。實際上,這個人就是頡利可汗,五花八綁被全副武裝的軍士押著一步一步走來,注意步伐要緩慢而帶有一點蹣跚,如果再有一點殘疾那就更好了,整個過程全部在充滿勝利感的大唐皇家軍樂聲中進行,想必此時整個大唐官員都沉浸在這種過程的享受中。一直等到頡利走到承天門下,音樂驟停,全場安靜,隻聽得頡利下跪,磕頭,求饒的聲音。
一百多年間,多少邊民百姓被突厥的一次次搶掠弄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一百多年間,多少百姓為了滿足突厥的貢物縮衣減食!
一百多年間,多少次簽訂了一個又一個屈辱的盟約!
一百多年間,多少位公主為了所謂的和平,遠嫁突厥,什麼父死子繼,兄死弟及!
而今,大唐立國僅僅十三年,貞觀紀年剛剛開始四年。
四年的君主決戰意誌;
四年的朝臣盡心輔佐;
四年的將帥忠誠謀劃;
四年的軍府精忠練兵。
天佑中華!
這一刻,李世民可以暢懷了,作為帝王,四年多的隱忍,終於換來了這一勝利時刻,即使用“偉大”兩個字來形容也不為過!
貞觀之道,天地之間,恢宏正道!
麵對強敵,絕不退縮!
麵對弱者,必然憐憫!
此乃大唐精神,浩然正氣,日月同輝!
大多數朝代物質財物的輝煌成績,隻不過是曇花一現而已,唯獨精神財富才可以曆盡歲月,傳承萬世。大唐時代真正吸引我們的並不是長安當年如何繁華,如何開放,如何包容,因為論及繁華富裕,大唐貞觀其實遠比不上乾隆時代;論開放和包容,其實遠比不上今天。但是,大唐精神還是值得今天的我們去學習和效仿的,因為這裏有我們中華民族能夠長久不衰的靈魂所在。
貞觀四年,公元630年,這是一個偉大的時刻,從此,麵對任何入侵者,任何一個大唐百姓都可以麵對來襲之敵大吼一聲“我是大唐子民!你敢殺我嗎?”在這一句豪言的背後,是整個大唐帝國數十萬將士的恢恢鐵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