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在瀚京信得過的人就那麼幾個。
太醫一般在瀚京是不會輕易離開的,沈柏不會讓沈儒修去請一個小郎中,綠尖不夠穩妥,最好的人選是呂秀。
周玨盯著沈柏,跟沈柏放火燒了他家後院一樣。
沈柏有顧恒舟罩著並不害怕,徐暖暖在一邊什麼都不知道,一頭霧水惴惴不安,硬著頭皮問:"可是我給將軍和夫人添麻煩了?"
沒人回答,徐暖暖便委屈起來,哽咽著說:"那天我不該突然衝出去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錯,便是腿折了,也是我應得的懲罰,夫人和將軍別再為我操心了,我明日就回家去吧。"
沈柏沒回答周玨的問題,把徐暖暖這句話聽進去,溫聲說:"你如今能自己走動了,回家養著也可以,這裏到底不比家裏自在,大夫到了我會直接讓他去徐家,藥材都會給你用最好的,需要什麼補品也盡可到府上來支錢,一切都不用擔心。"
徐暖暖哭聲一滯,訥訥的看著沈柏,沒想到沈柏會順著她的話說,直接讓她回家。
她要是回了家,哪還有機會見到周將軍?
徐暖暖想反悔,沈柏搶先說:"明日我會讓人用軟轎抬你回去,他們會很小心,不會碰到你的傷口的。"
她在這裏養著,葉妙也要來,到時候兩個人明爭暗奪起來。不知道要出什麼幺蛾子,還是趁早送走為好。
沈柏心裏打著小算盤,徐暖暖半晌才找到借口,柔柔弱弱的說:"家中事務繁忙,爹娘恐怕沒時間照看我……"
"原來是這樣。"沈柏恍悟,徐暖暖以為有戲,眼睛亮起,然後聽見沈柏說:"那我把小八借你用幾天吧,她人機靈,手腳也伶俐,我喜歡的很,等你傷好了,我再讓她回來。"
沈柏又請大夫又送丫鬟,已經算做得仁至義盡了,徐暖暖找不到理由推辭,眼睛一眨,淌著眼淚說:"我知道了,我在府上,還是給夫人和將軍添麻煩了。"
一般人在這種時候,都會說幾句客套話安慰徐暖暖兩句,讓她不要妄自菲薄,沈柏卻不按套路來,點頭說:"的確是有點麻煩。"
徐暖暖噎住,沈柏繼續說:"你回家以後,平日那些朋友都能隨時去探望你,家中父兄也不用一直擔心,我也不用頂著虐待你的罵名,一舉三得,難道不好嗎?"
徐暖暖勉強的扯出一抹笑,點頭說:"夫人考慮得真周到。"
沈柏坦然收下誇獎,美滋滋的吃飯,周玨一想到她寫信回了瀚京,就哪兒哪兒都不得勁兒,吃了兩口就不吃了,徐暖暖更是食難下咽,憂心忡忡的離開。
等她走後,沈柏嘖了一聲,夾菜給顧恒舟,懶洋洋道:"這徐姑娘其實挺聰明也挺有膽識的。"
就是都沒用在正道上。
沈柏覺得有點可惜,顧恒舟看了她一眼,沉聲說:"既然不喜歡她,早點送走就是,何必委屈自己。"
沈柏意味深長的笑起,說:"我也不是要委屈自己,我是想看看好戲。"
周玨現在走進了死胡同,若是沒人在背後推他一把,他這輩子怕是真的要孤獨終老了。
第二天一大早,徐暖暖就被送回徐家。而且特別高調。
沈柏安排了竹椅,讓人抬著徐暖暖走街串巷,身後綴著個小八,手裏捧著沈柏早就準備好的補品。
徐暖暖這幾日在顧府養得胖了些,氣色也不錯,除了腿上纏著繃帶,一點傷患的影子都看不出。
之前在城裏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一下子止住。
人家顧夫人一點沒包庇周玨,對人好著呢。
大夫是在三日後抵達遠峰郡的,周玨也認識,是京中最大那家醫館專治跌打損傷的孫大夫。
孫大夫才四十出頭,人還算年輕,為了盡快到這邊,一路騎馬,日夜兼程,風塵仆仆累壞了,不過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兒,就被周玨逮住,冷著臉問是誰請他來的。
孫大夫被周玨的表情嚇得心頭一顫,如實說:"是顧夫人請我來的呀。"
周玨皺眉說:"不是問你這個,在京裏是誰請你出診的?"
"是呂小姐。"孫大夫說,周玨不死心,繼續追問:"哪個呂小姐?"
呂家如今在瀚京還是一個禁忌,周玨是趙徹最倚重的人,孫大夫不敢多說,支支吾吾道:"就是那個二十多歲還沒嫁人的呂小姐。"
呂家沒落後,沒人再催著呂秀嫁人,呂秀便也沒考慮這些,倒是有不少人趁機上門提親,想納呂秀做妾。
其實也有真心喜歡呂秀的,但趙徹對呂氏一族的打壓太厲害了,他們怕影響自己的仕途。便是喜歡也不敢娶呂秀做正妻。
呂秀拒絕了幾次提親,後來去提親的就被周玨暗中攔下了。
那些人一個個的看上去就一點都不靠譜,怎麼能讓呂秀嫁給他們?
周玨對孫大夫的回答意見很大,沉聲說:"人家嫁不嫁人關你什麼事,好好做你的大夫。"
孫大夫苦著臉點頭,心道他也不想這麼說話的,是周將軍你非要問的啊。
晚上沈柏給孫大夫接風,讓他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讓人送他去徐家。
徐暖暖的腿雖然還沒好,但麻煩算是送出去了,沈柏得了閑,出門找玄音,眼看著就要入冬了,地不能這麼白白荒著,兩人琢磨著還想挖幾個冰窖,存放些冰塊,明年夏天好用。
要做的事又多又雜。
商量完,兩人又在城裏轉了一圈,沈柏好些日子沒出門,在酒樓叫了幾道好吃的菜換換口味。
然而剛吃了兩口,就有小廝著急忙慌的跑來說出大事了。
沈柏讓那小廝不要著急,細細一問才知道徐暖暖懸梁自盡了,好在孫大夫醫術高明,把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人還在喘氣兒那就不是什麼大事。
沈柏打發小廝回去歇著,繼續慢吞吞的吃東西。
玄音對這件事也有所耳聞,溫聲說:"徐姑娘這件事,恐怕不好處理。"
沈柏嚼著嘴裏的東西,認可的點頭。
這人為了達成目的能豁得出命去,這麼無賴的打法,最是讓人沒辦法了。
玄音說:"這裏的人都是見過戰火經曆過絕望的,就像是一直泡在水裏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一旦看到希望或者救命稻草就會不惜一切代價死死抓住,跟他們,是沒辦法講道德公平的。"
玄音知道那種感覺,那個時候在漠州見到沈柏,他就有過類似的感受。
一看到這個人,他就知道這個人正直善良,還從裏到外散發著溫暖,能把他從那個肮髒的泥淖解救出來。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有人會想放手?
吃完飯,沈柏和玄音分開,去了趟徐家。
不知道是不是商量好的,沈柏一進門,就聽到徐家上上下下哭鬧成一團。
下人把她引到徐暖暖的房間,小小的屋子裏,擠著徐家夫婦還有徐運海和小八,孫大夫被擠在最外麵,沈柏站在門口都感覺透不過氣來。
她沒打算進去,在門口安靜看著這場鬧劇,孫大夫早就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看到沈柏立刻走出來,歎著氣說:"人救過來了,沒太大的事,不過腿恢複得很慢,慌亂之間又被碰撞到,對恢複也不好。"
"您辛苦了,不用守在這裏,先回顧府休息吧。"沈柏頷首說,孫大夫如獲大赦,連忙離開。
屋裏的人像是這個時候才意識到沈柏的存在,止住哭,期盼的看著沈柏。
沈柏背脊挺直,並未看徐暖暖。揚聲喚道:"小八,過來。"
小八紅著眼過來。
她隻是個半大孩子,徐暖暖尋死覓活的陣仗這麼大,她有點被嚇到,看徐家人這樣,隻怕對她的態度也沒客氣。
等她走到跟前,沈柏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安慰,而後看向徐暖暖。
她的目光平靜,卻有種讓人難以直視的銳利,徐暖暖心虛的垂眸避開她的目光。
活了兩世,在生死邊緣徘徊過很多次,沈柏現在非常惜命,她可以理解徐家人想要攀附周玨的心情,但並不讚同他們這種豁出命去的蠢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