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她進了都督府的前衙,就看到了靠在一根紅色柱子旁邊,顯得隨意散漫的張仲羲,他似乎特地在等她,沒等元意開口說話,就說道:“蕭夫人,許久不見,一起走走吧。”他的聲音微微一頓,看了元意冷淡的臉色,又添了一句,“你離京大半年,想必也記掛著京中的消息。”
元意打量著張仲羲,發現他變了許多,要是在以前,他絕對不對做出靠柱子這般沒儀態的事情,眉宇間的清冷和漠然也稍稍減退,反而添了幾分鬱色和漫不經心,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沾染了俗世的煙火愁緒一般。
他才華橫溢,年少成名,卻站錯了隊,如今在新皇手下謀生,想必也是鬱鬱不得誌。
“也好,都督府的園景不錯,相比京城別有一番風情,張大人不妨好好遊賞一番。”盡管知道他是有意,但是不得不承認,張仲羲確實是摸準了她的脈門,她對京城的故人思念得緊,想聽人親口轉告消息。
張仲羲眉目微微一展,朝元意點點頭,“也好,多謝蕭夫人相邀。”
帶著一群的奴婢,元意和張仲羲一起走在都督府的煙橋畫景之中,他並沒有吊元意的胃口意思,但有所問,無不作答,氣氛悠然靜謐,家裏長短,就算是最普通的朋友的似的。
但是兩人都知道,這不過是表象而已,他們已經回不到歲月無痕的曾經。
“你為何要來晉陽?”
荷塘裏已經長滿了無窮碧綠的荷花,清風吹拂,綠意盎然,元意站在池塘的欄杆旁邊,心情也變得開闊起來。
張仲羲看著元意的側臉,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眼下留下淺淺的影子,眼角的朱砂痣微微上翹,不見嫵媚,反而俏皮,再看她的唇角,果然淺淺地勾起,一副心曠神怡的模樣。
他的心漏了半拍,連忙收回視線,與她一眼看向荷塘,淡淡地回道:“若我說,隻是單純地想看你過得好不好,你可信?”
“不信。”元意毫不猶豫地給了回答,撫了撫衣袖上的皺紋,“你本不是兒女情長之人,又怎麼為了我而去求聖上隨行晉陽。”
晉陽如今是一個敏感的地方,他的身份也尷尬,又怎麼會在這種關頭去惹皇帝的懷疑,說是看她,不過是個美麗的借口而已。
張仲羲的眸色一深,看了元意半晌,繼而苦笑了一聲,“我明知你不再信我,又何必與你多做解釋。”
元意眉頭一跳,測過頭看向張仲羲,青衣如舊,墨發飛揚,脫塵絕俗的模樣宛若世間一抹清亮的色彩,純粹地讓人忍不住去靠近和擁有,隻不過,那已經是過去。
“是你親自揮霍了你我的情分,在此埋怨又有何用?”元意臉色一淡,“昔日我曾欣賞你的君子名士風度,如今看來也不過是爾爾罷了。”
張仲羲放在欄杆中的手驀然收緊,薄唇微抿,深邃的眸子倒映入元意清麗的身影。
元意回望他,臉色無比地平靜,“我隻希望,你不要再做什麼讓人失望的事情才好。”
說實話,元意還是不放心張仲羲,就怕在他在生死攸關的時刻給蕭恒和晉陽放了冷箭,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讓皇帝放心讓他這個大炸彈來晉陽的。
被元意置疑和戒備的眼神刺得心中一痛,張仲羲垂下了眼簾,避過她刺目的視線,“晉陽危險,不久將有戰事,你還是和鴻奴回京吧。”
蕭恒來晉陽的責任之一就是抵抗突厥,所以他會猜出會有戰爭並不意外,但是張仲羲口中的“不久”究竟有多久,就值得考量了。
“既然決定來了晉陽,我就沒想到要中途回去。”元意淡淡地回了一句,拒絕了他的好心。
張仲羲睫毛動了動,抬眸看向元意,許久之後才一字一頓說道:“你當真如此愛他,竟然願意陪他出生入死。”
元意笑了起來,“是的,我願意。這輩子,我就認定他了。”
張仲羲看著她笑靨如花的麵容,臉色一點點地沉了下來,最後他嘲諷地笑了一聲,低弱蚊蚋地說了一聲,“可惜……”
他最後的聲音漸漸低不可聞,就連身邊的元意也沒有聽到,隻是敏感地覺得他此時此刻的情緒複雜得很,像一團濃鬱的墨水,讓人怎麼也看不清楚。
世上光景唯如是,哪裏道得盡,多少愁。昨不是今,今不複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