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門打開了。
一個小小的身影跑進來,關上了門,還擅自爬上了我的床。雖然我已經對這一連串的越權行為習以為常了,但這並不代表我對此沒有任何不滿。我是不是要找個合適的時機好好的把不滿明確地傳達給那個人知道呢?
不過,那個人的放肆也隻到躺在我的床上看書而已。所以我才會容忍那個人這麽作。當然了,假若那個人有更過份的行為的話,我早就把那個人攆出去了。不過,如果我真的要付諸實行的話,接下來就會給小奈惱我以大欺小吧?更何況,我也不是不體諒這孩子會跑進來看書-畢竟,外頭也太吵了。
最近,客廳那台電視機跟遊戲機幾乎都長開著,幾乎都沒有怎麽休息過。我想,大概已經三星期有多了。而一直在電視機前占地為王的,正是小奈請來的兩位客人的其中一位。至於現在在我床上端正地坐著,專心致致地揭著書的,當然是另外一位。
當初我本來以為要分出誰是誰,是要花上一點功夫的。可是,事實卻不然。在她們住下來的第二天,兩個孩子的個性就明顯地顯現出來了。
不過,真的有這麽久嗎?在我看來,把雨心送到車站好似是昨晚才發生的事而已。我不敢,也不想去讓自己相信自己已經完全地習慣了雨心不在的生活。但是,每天也如常地在晨跑完畢後接過她遞來的汗巾,如常地在學校與她碰麵,如常地在午餐時間跟她一起吃著她作的便當,竟讓我漸漸忘卻她已經不再住在我家的事實。有時候,我甚至開始懷疑,跟雨心同住一個屋簷下的那段日子會不會隻是一場夢,隻是我一個勁妄想出來的生活畫麵。
想到這,我連連搖首,重新抖擻精神集中於課業上。為了考究無聊的假設而疏懶學業不是我所希望的。
當我滿足地把最後一本作業蓋上時,原本還靠斜陽殘照的房間,現在已完全被日光燈發出的亮度所占據。不過這並不代表我花了很多時間在寫作業上,而是太陽實在太早下班了。現在距離晚飯時間還早得很,手邊又沒有什麽非得立即做不可的事情,我該如何善用這段閑暇的時間呢?
我一麵重新構築今天的預定排程,一麵慣性地望向窗邊。那小女孩仍然坐在床上,聚精會神地-彷佛一個精致的陶瓷娃娃般-埋首於厚重的書本之中。她專心致誌看書的樣子,以及她端正的坐姿,確實是怎麽看也不像小孩子會有的表現。至少,她現在所散發的,一般隻有少女才會擁有的氣質,在我認識的其他跟她同齡的女孩身上找不到。看著她,一個我當天一口否定的可能性重新以疑問句在腦海中浮現:眼前的這個女孩,會不會真的是小奈的戀人“夕桂”?
當然,光是言談舉止圓熟是不足以讓我把否決了的問題再一次提出來的。因為隻要受過良好的家庭教育,很容易就能做到一定水準的禮貌及談吐。特別是說話方麵,她有什麽要跟我說,都先得經過小奈翻譯再傳達到我的耳朵。我並不是不相信小奈,但是也不能排除小奈會為了讓我對她們留下好印象而在說話上作出一番修正。
另外就是自從有了電視跟電腦兩項電器之後,小孩吸收資訊的渠道多了,或多或少令她們提早成熟起來。特別是電視劇集的出現,劇中各種各樣充滿個性的人物,是小孩們絕佳的模仿對像。我敢說,要現在的小孩裝出一副成熟的模樣是輕而易舉的事。別人不說,就說我自己。我小時候曾經有一段時間很會虛張聲勢,總是要裝出很會為家庭設想,懂得很多,很成熟的樣子。但是在那個成熟的外殼裏麵壓根兒隻充滿著空氣。她也許跟當時的我一樣,隻是偽裝的技巧比我更高明而已。
不過,偽裝終究也是偽裝,像是股得漲漲的氣球看起來是很龐大可靠,然而隻要拿尖物輕輕一刺,球就會“噗”地應聲而破。當年的我也是這樣,隻要給人問到較為深入一點的問題就會露出馬腳。內涵跟氣質並不是要裝就能裝出來,是必須靠長年累月,一點一滴的積聚回來的。而眼前的這個小女孩似乎擁有這件寶物,隻要找到一個能夠獨處而能互相溝通的方法,我就能探知到她到底有還是沒有。
然而,就算證實了這女孩的成熟是貨真價實,其實也跟她是否“夕桂”沒有太大關係。畢竟,要一個人提早成熟,隻要遭逢一次钜變就夠了。對,隻需要一次……
所以,擁有成熟的氣質這一點頂多隻能作為佐證而已。我所在意的,是小奈對待她的態度。依我這數星期的觀察,小奈跟她的關係實在是非比尋常。隻要小奈在家,這女孩就一定會在小奈身旁,不論是用功,遊戲,吃飯,甚至是上廁所,洗澡,她倆都形影不離。就是說她們過從甚密也不為過。但是,這女孩並不是小孩黏大人一般,因為害怕寂寞,就時而撒嬌時而吵鬧的黏住小奈。隻是靜靜地,悄悄地待在小奈身邊,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反倒是小奈,原本就很孩子氣的她在這女孩麵前竟表現得更孩子氣起來,經常主動逗那女孩說話,又不時做些看起來很無聊,但很可笑的事務求引起女孩的注意。這對小奈來說也許是很稀鬆平常的事,又或者這樣是她對待小朋友的一種方式。然而我卻無法解釋為什麽會在那些時候,在她的眼眸中閃耀著極其柔和的眼神,以及為什麽小奈會經常在這女孩專心看書時,不經意地含情脈脈的偷望她。
另外,我也曾經幾次趁她們躲在房間時候,借送茶水之類的名義進去探視過。她們因為以日語交談的關係,對我的進進出出並不在意。這讓我有機會觀察到一個很有趣的情況,就是我每次進去時,小奈都正好在做數學家課。那女孩也隻有那個時候會滔滔不絕,指手劃腳地說話,小奈也很出奇地一臉專心的聽著,待女孩說完後,小奈就恍然大悟地動起筆來。我就在想,該不會那女孩在那時候在教小奈算數吧?
如果把種種蛛絲馬跡整合起來,能得出的就隻有小奈與這個女孩的關係並不簡單與這個女孩充滿了謎團這兩個結論而已。這對我認清這女孩的身份不但全無幫助反而從增煩惱。而小奈到自那天以後也沒再透露更多的情報……已經到了若要再獲得更有用的情報,就非得直接跟她交談不可的地步了。但是,對於不諳日語的我來說,想要跟她交談實在是不可能的任務。除非她憧得其他的語言而我又懂……再想下去也是徒勞無功。還是早早放棄這樣無謂的思考吧?我。
到我察覺到再深思下去也沒有結果,將近二十分鍾的時間已經從我身上溜走了。這時候才意識到喉頭很乾。也難怪,我從進房間溫習開始到現在也滴水未沾,再不到廚房找點喝的,我或許真的會渴死也說不定。順道也拿點飲料給那位小客人吧?畢竟,她也一樣,爬上了我的床後就不曾移動過。
嗯……要喝些什麽呢?
我再進房的時候,女孩的小頭突然微微動了一下,輕輕吐出“啊”一聲。看來她是聞到茶香了。
“喂。”我把載著兩杯熱騰騰的綠茶的托盤放到書桌,然後把其中一杯遞到跟前。這看在別人眼中,也許會說我對小孩親切也說不定,然而,我並不是全心奉上飲料給她解渴。我的真正目的,是要看她會出現怎樣的反應。
就算是生於以熱茶為主要飲料的日本也好,小孩始終也是小孩,怕熱這一點是世界通用的。我端給她熱茶,就是要從她如何處理熱的東西的過程中,看看能不能尋到一些我想要的線索。
沒想到,她接下來的應對遠遠超出了我所想像,不,應該是出現了令我喜出望外的結果才對。
“哦,呀……謝謝。”她放下手上的書,輕輕地吐出了這句話語,就從我的手上接過小巧可愛的兒童用杯。這本來並沒有什麽值得震驚,隻是極其平常,比一般小孩更為優雅一點的動作而已。重點在於話語,她說話的吐納方式並不是日本語,而是……
“這,可真令人吃驚,你竟然會說這邊的通用語。”這種語言通用的範圍,並不是這個在世界地圖上隻有小小一點的地方,而是在北方更廣大的大陸國土上。我們日常生活說的,是這一帶的方言,這方言在外國人眼中比我國的通用語更難學難懂。不過,明明兩者在書寫上並沒有分別,對於習慣使用方言的我來說,要學會講我國的通用語卻學講英語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