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三更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印墨寒靠坐在廊上,雖說有二公主、白秋婉在場,祁清平應該不敢輕舉妄動,但他始終放心不下阮酥,哪裏睡得著,幹脆便在阮酥下榻的廂房後尋了一方八角亭坐著。
房內微黃燈暈搖曳,來往人影晃動,印墨寒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方覺出掌心的刺痛來,攤開手果見一道極深的血痕,皮肉外翻,印墨寒皺眉,這才想起剛才跳進河中去救阮酥時,被河邊荊棘刮傷了手心,隻是當時一顆心全係在阮酥身上,竟沒察覺到痛。
印墨寒撕下一片衣擺,隨意包紮了一下,腦中再次浮現阮酥半昏半醒時淚落如珠的摸樣。
這是他第一次見她哭,若非那傷心欲絕的淚珠伸手可觸,他幾乎要認定阮酥根本是個無血無淚的石觀音,可事實是,阮酥包裹在堅硬外殼裏頭那顆心,也同樣脆弱敏感,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
一想到阮酥落淚是因為自己,印墨寒竟控製不住呼吸微微急促起來,而那些夢中胡話,與其說是對仇人的控訴,不如說是在詰問負心薄幸的情郎,這讓他血脈噴張,越發堅定了得到她的想法。
阮酥對他,並不是單純的厭惡,掩藏在那些冰冷麵孔下的,定是一份複雜的感情。
暗喜褪去,印墨寒再次陷入迷茫,他上京前,根本和阮酥毫無交集,為什麼她……
百思不得其解,印墨寒長歎,他始終看不明白這個渾身是迷的女子,也搞不懂自己為何會鍾情於她,或許有一天,一切都會真相大白,可不知為何,他卻一點都不期盼那一天的到來。
屋內,阮酥剛睡過去沒有多久便開始發汗,不一會便浸透了全身,祁金珠指揮宮女又是擦洗又是換衣,忙得團團轉,祁清平在後頭看著,心裏暗自盤算,現在的阮酥如同拔掉了獠牙和利爪的老虎,毫無抵抗之力,如果要除掉她,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支開白秋婉不難,可是祁金珠雖然不愛管閑事,眼睛卻十分雪亮,瞞過她隻怕有些費事,而且印墨寒方才的表現,分明是對自己懷有戒心的……
想到印墨寒,祁清平陷入沉思。
當初還在阮府的時候,她和印墨寒甚少有什麼交集,一來她眼中隻有太子妃位,十分愛惜清譽,連沾親帶故的阮琦都敬而遠之,何況印墨寒。二者雖早已耳聞他的才名,到底是寒門出生,沒有家世背景,即便入了廟堂隻怕也難有多麼輝煌的前景。若不是印墨寒不巧聽見了她和阮酥的談話,獲悉了她的真麵目,她根本不會去招惹此人,也是因為那次暗中警告,清平第一次注意到了印墨寒。她曾遠遠躲在樹蔭後審視他,那時的印墨寒,正閑適地坐在湖邊,用小刀削著做燈籠用的細竹,他身形優美,氣質如蘭,陽光灑在他挺拔的青衫上,暈開柔和的光,當他轉過身時,清平心跳不由漏了幾拍。
所謂“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白石郎曲》裏描繪的美男子莫過於此吧?
無論城府多麼深沉,到底也是青春妙齡的少女,有幾個能抵抗這樣的翩翩佳公子?何況他還才華橫溢,清平自然也心向往之,可她出身在爾虞我詐的王府,很清楚隻有地位和權勢才是最重要的,那驚鴻一瞥隻藏在心間,她便很快全身心投入到她的目標中去。
後來她聽說印墨寒憑一己之力,在朝中混得風生水起,更是對他刮目相看,同時也得意於自己識人辨物的眼光,但任憑印墨寒如何風光,也跳脫不出臣子的身份,怎麼比得過遲早要坐擁江山的太子?
直到成為太子妃,清平從一開始的春風得意,漸漸發現自己不過是祁念對阮酥求而不得,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心高氣傲如她,哪堪忍受這種落差,因此她格外賣力地協助祁念,替他製衡內宅,廣拉人脈,祁念也對她表示十分滿意,就在她以為在祁念心中,自己已經徹底打敗阮酥時,卻又出現了一個白秋婉。
那一日,祁念例行到她住處就寢,一番纏綿之後,祁念突然表示,將來榮登大寶,她這鳳位將穩如泰山,無人能動搖,清平正欣喜若狂,哪知祁念話鋒一轉,要她多照拂白秋婉,說她出生民間,無害又無爭,在太子府也隻求一席安身之所。
清平頓時像是澆了一盆冷水,祁念表達得再委婉,她也明白他這是在敲打她不要動白秋婉一絲半毫,換言之,他可以給她地位、榮華,但他的溫柔與真情,卻給了另外一個女人。
祁念走後的那個清晨,清平讀到一首詩,一字一句都直擊她的內心,讓她產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待打聽知道那詩是印墨寒所寫後,她不禁悵然。
人生何處逢知己,隻是當時已惘然。
從那時起,清平便在心中暗將印墨寒當做了知己之人,可就是這個她暗暗欣賞的印墨寒,偏偏也和祁念一樣,眼裏心裏隻有一個阮酥!
清平不由十指緊扣,她走到祁金珠身邊,麵上緩緩攢起一個微笑。
“夜深了,公主金枝玉葉的,在此照看一個臣下之女始終於禮不合,何況太後那邊也還等著公主就寢,不如就先回去吧!我和阿酥是姐妹,這裏有我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