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現在我已經能確定,我娘的死因可以有無數種可能,隻有一樣不可能,那就是難產。也許崔叔聞是對的。要知道真相,最直接的辦法莫過於去檢查她的遺體。
這是為了給她討個公道,我想倘若她在天有靈,必定不會怪罪於我。
換了是在從前,父皇必定不會答應。可是現在,我當著他的麵被人下毒,他竟然查不出半點頭緒來——任誰再聯想到當年的事,都不能不起疑。
父皇聽了我的話,並沒有立即答應或者反對,而是轉過身去,背著手看著重重的簾幕之外,月光下影影綽綽的園林。即使是在夏天,他身上仍舊穿著比他的身材要更大些的龍袍,令他看上去更為瘦弱。
我不忍再刺激他,隻試探地喊了一聲:“父皇?”
他長歎一口氣,說:“你娘走後,我把伺候她的幾個禦醫分開審問,他們眾口一辭,都說你娘是因為失血過多而……我親手給你娘換了衣服,當時……也沒有發現有什麼可疑之處……”
我心下一沉。這麼說……他是不打算再追究這件事了?
我沒有再說話。
父皇突然轉回身,坐到我床邊,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但是……那幾個太醫,在幾個月之內都莫名其妙地死了。朕,現在還記得,他們一個雨天出門被雷劈死,一個喝醉酒跌在河裏淹死,一個在上山采藥時落崖摔死——朕派了大理寺的人去查,查了整整一年,都沒有查出什麼頭緒……這件事,最終不了了之了。”
大理寺……
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問:“父皇,那麼……當年我娘身邊的侍衛宮女太監那些人呢?他們現在都在哪裏?”
父皇的聲音仍舊低低的,裏麵滿是懊悔:“當時你突然失蹤,你娘過世……蘇皇後……責他們伺候不周,將他們全數杖斃了。朕……當時心中悲痛,就沒有阻止……”
我一驚,用力撐起身子說:“這——”
父皇一手按住我:“別動!當心身子——”
我隻得又躺好了,他接著說:“懷真,你該不會怪父皇懦弱無能罷?父皇……當年保護不了你們母子,現在,你又出了這樣的事……我……”
我很想安慰他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我又能怎麼說呢?告訴他這次其實是崔叔聞搞的鬼?他非把崔叔聞五馬分屍不可……
到了最後,我咬咬牙:“父皇,您就放手讓兒臣去查吧。所有後果……兒臣自己承擔!”
他站起來,沉吟許久,猛然抬頭說:“罷了。朕,和你一起去。”
父皇說了這句話之後,整整有五天沒來看我。我等得不耐煩,簡直要懷疑他是不是反悔了,索性不理我了。
崔叔聞那次走後,果然沒有再來過。我一邊恨他恨得牙癢癢,恨不能現在就衝出宮去用手把他掐死,一邊又發狂地想要見他。可是一想到那天是我先要他走的,再也沒這個臉派人去找他了。鬱悶極了的時候隻好問侯葉何昭他們,知不知道崔叔聞這幾天在幹什麼,結果都說皇上不準他們離開我半步,所以不知道外麵的事。我又忍不住胡思亂想——難道他給我下毒的事情敗露了?!
這一想可了不得,我頓時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蒸籠裏的螃蟹。
到了第四天夜裏,我終於想出辦法來。我打著赤膊,往冰涼的石板地上躺上去,到了後半夜終於發起燒來。這院子裏又是一陣雞飛狗跳,我躺在床上,閉緊兩眼,理直氣壯不要命地喊“叔聞——”
喊了一個時辰,喊得天旋地轉口幹舌燥,侯葉都在我額頭上換了七八次涼麵巾了,半個人影都不見。好容易等到外麵一陣響動,我眯起兩眼看門口,卻見進來的是父皇。
看著他那雙明黃色的靴子一步步走近了,我終於知道什麼叫萬念俱灰。
崔叔聞這小子……一定是出事了!
父皇輕坐到我身邊,伸出手來探我的額頭,兩條濃濃的眉毛頓時擰到一起。他厲聲問:“你們是怎麼伺候的?怎麼好好的就發起燒來?”
我斜眼看看跪在地上的侯葉,用力地說:“父皇,不管他們的事……是兒臣自己不小心……”父皇兩眼一瞪:“你也是,怎麼這麼大個人了還不知道自己照顧自己?”
我嘿嘿傻笑兩聲:“父皇……兒臣知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