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車裏關了遠光燈,靜了一秒,車裏邊才緩緩下來一個人。
石華楠並不是今晚第一回見這個男人,但是此時此刻這個男人,不像剛才在2001房裏那般鎮定、平靜、自如。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斷變短,他甚至都可以真切地感受得到,從這個男人身上散發的暴戾、瘋狂和怒意。他仿佛從天而降的一股熱浪,源源不斷地侵襲他。
他的戾氣比當年在大學那一回被一群人羞辱他後,慕瀾替他出氣,所有人又羞辱慕瀾時的戾氣還要嚴重幾分。
石華楠記得,那一次是學校某個知名教授帶隊的下鄉調研活動。他、厲庭深和慕瀾都在。當時他們路過了一個農家的豬圈,有人就說,“厲庭深,你家是不是也養豬啊?”
本來這問話就帶有了一點惡意,而平素厲庭深太過優秀,能羞辱到他的地方少之又少。所以有幾個看不爽厲庭深的人瞬間就吵鬧起這個話題,“也不一定是養豬,你們往那看,這村裏不是還有人在養雞呢!”
“哈哈哈哈!”
厲庭深的身世沒有人透露,大家隻知道他學費都是自己打工賺的,所以都默認厲庭深家肯定是哪個農村或山裏出來的。
這場鬧劇還有人在繼續,“厲同學,你倒是說句話啊,你家是養什麼的?”
“要我說啊,厲同學,你也沒必要來這個鄉下調研。你說你回趟家,不就是調研了?何不把這麼珍貴的調研名額讓給更多的同學啊!”
“厲同學,其實窮也沒關係,可是你嫌棄你自己的家境到你爸媽是養什麼的不肯講的地步,是不是也太瞧不起自己的爸媽了?”
玩笑開到過分,眾人卻繼續嬉笑怒罵。
唯有厲庭深,靜靜站在那裏。沉默不言。
他像一棵大樹,頂天立地,不喜不悲。不管發生了什麼,他都依舊參天地長著,仿佛要丈量天地的高度。
……
石華楠記得,當時是第一個氣不過的是慕瀾。她衝了出來,像是瘋了一樣,舉著一盆的豬飼料,猛地向那些個嘲笑厲庭深的人身上狠狠潑了過去。
那群男的平日都嬌生慣養慣了,這會兒被人潑了豬飼料,那肯定是惱羞成如,更有一人,直接上前猛地將慕瀾推到在地。
那時慕瀾和厲庭深還沒確定關係。
汙言穢語瞬間燥了起來。
“喲,潑豬飼料潑的挺像樣的,怎麼,慕瀾,你將來打算跟著厲庭深一起回家養豬啊!”
“可不是,白天一起養豬,晚上一起造下一代養豬的。多和諧不是!”
……
石華楠記得,那是他第一次見厲庭深有情緒波動。他沉著一張臉,目色蘊了火,不動聲色地上前將慕瀾扶起來,半蹲著,給慕瀾擦拭身上的那些汙垢。細長的指沾了泥漬塵土,也毫不在意。
動作輕緩有力,所有人竟被這一幕定格得沒有再動,也沒有說話。
慕瀾當時拉著他的手,笑得明媚,“庭深,我沒事。不用給我擦。你不要往心裏去,他們都是嫉妒你。”
厲庭深似乎是在聽,也似乎沒有聽。
他像是有中度潔癖一樣,將慕瀾身上每一塊地方弄得幹幹淨淨,才停下來。
他停了下來,凝了慕瀾一眼,說,“閉上眼睛。”
慕瀾聽話地閉上眼睛。
在慕瀾閉上眼睛的下一瞬,忽然就傳出了剛狠狠推了慕瀾一把的男人的嘶吼的慘叫聲。
兩個男人糾纏在一起,厲庭深完全處於上風。
他也不說話,迫使那人跪在地上,一手狠狠折斷了那人剛剛推了慕瀾的手。唯有臉上緊繃的線條,目光裏如住的狠厲,若有似無地散發著他的戾氣。
他安靜時是沉默的,他生氣時還是沉默的。
他似乎隻有在麵對慕瀾的時候,才會說上幾句話。
淒厲的叫聲還在繼續,一直到慕瀾被驚得睜開了眼,去勸住他,“別,庭深。我不是沒事嗎?你快放手,真把人弄傷就不好了。”
石華楠知道,慕瀾並不是擔心被折斷了手的這個人,而是擔心厲庭深會被這個折斷手的人報複。
慕瀾那一句話下來,厲庭深臉上的戾氣才像雲煙一樣,飛快地散去。
……
石華楠感覺,這一回厲庭深臉上的戾氣比那一次還要嚴重得多得多。
他甚至都感覺到自己兩條腿仿佛不再是他自己的,不斷地打顫。
夜晚的霓虹燈光投到他半張臉上,打出他臉上毫不掩飾的怒意和暴戾。他一步一步地緩緩走到石華楠麵前,然後擦過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