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梁氏,醉上仙之墓。
這家夥,連死,都要用這江湖名字。
這場無盡頭的爭鬥中,誰都在變,恐怕唯一清明的,便是他了。
太過於清明,永遠活在現實中,看透別人的生死,也看透自己的生死,知道別人的事情,卻整日不得安寧。
現在,他安寧了。
我想起太怡老人之前的話,要救舟梨刖,隻能用一顆全新的心髒。
而醉上仙,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醉上仙一生短暫,揣摩他人心意,終不得長久,注定為帝王鏟除,但我醉上仙希望能有個不一樣的人生,不一樣的死法。美人兒,你說呢?
當時,我什麼都沒說。
醉上仙的心意,我揣摩不得,或許,他想逃脫自己的宿命,或許,他隻想為一個知己完成自己渴望卻不得多想的結局,也或許,這本就是他為自己策劃的終結。
生生死死,一場場變遷,哭過的笑過的,到最後還是一坪黃土。
這是醉上仙的信仰。
也是我的信仰,抑或,是所有人的信仰,卻無法做到。
我放下自己的手,不再去看那座滿是光芒的墳土,投射著獨特的孤獨。他,在我心上另一個地方,平凡地生活,他真的不是那些在宿命軌道反複的人,他做到了。
這是我的債,千萬債中的一個,這些債,我要償還他們的,所以,我要活下去,慢慢償還。
我,真的自私到如此令人厭惡。
從一個地方,到達另一個地方,並不需要很久。
太怡山的雪,比以前,多了兩倍,春天的季節,漫天飄雪,美得憂傷。
我一步步走進隧道,走進地宮,走進我的寢殿。
我的眼淚,淌了一路,脆弱且矯情,不似以往的我,身上穿著喜慶的紅衣,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身後,沒有挽起。
手,在發抖,腿,在發抖,全身,都在發抖……
世間,除卻太子哥哥,便再也無人能挽起那樣的鬢發了,腳步,愈加沉重。
打開石門的一刹那,寢殿內的幽暗的燭光散開,光亮閃現,晃著我的瞳孔,如過了千萬年,對麵的床榻上,躺著那個思念了無數夜的人。
我顫抖著步伐,每走一步,都快要摔倒,慢慢地走近他,淚珠滴落地上,溶解土中,心中疼著,卻又幸福。
床邊,青蛙葉子竟然還活著,格外安靜地看著我,像個乖巧的孩子,而我,肚子裏的孩子早就沒了。
那是一場不該有的懲罰。
雙腿不穩地曲下,趴在床前,眼睛盯著他,凝望他的每一寸肌膚,思念生出的折磨,瞬間爆發。
“太子哥哥……”我輕喚,怕吵著他,又怕他不願醒來。
他的臉色蒼白,長發肆意披散,身體瘦了一圈,而鼻翼間輕微的觸動卻告訴我,他是那麼真實地活著。
如果,這是一場夢,我真的,希望死在其中。
他就算在此刻,也如天地般的神一樣尊貴,讓我仰望,讓我心疼。
遠方傳來黃梅清香,飄至周身,蔓入鼻息,卻不再清冷,透著溫暖,而我的眼前,卻似是開出千萬朵絕花盛世。
他緩緩睜開雙眼,我像過了幾百年,全身顫抖地說不出話來,除卻流淚,還是流淚。
他定定地看著我,滿目的清朗,依舊柔和,我以為的那樣無法原諒,都沒有,連責怪,都沒有,唯餘滄桑疼惜。
那個叫做舟梨刖的男人,他是我唯一的夫君。
我鼻子一酸。
他抬手,撫上我滿是淚痕的臉,反複摩擦那些濕潤,瞳孔深邃,儲著疼惜,他艱難地扯出一抹清朗的淺笑,語音清潤,仿若天地間最好聽的天籟,一生一世的夢境,歸於眼前。
“娘子,終於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