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當我看到多年來陪伴我的那些老臣因為年紀到了申請退休,我都舍不得他們走,有時候還忍不住要傷心落淚。你們這些人還有退休之日,可我什麼時候才能休息呢?我五十七歲的時候,長了幾根白胡子,有人曾向我進獻烏須藥(染發劑?)。我說,從古到今,這能長出白胡子的帝王有幾個啊?到時我要真的頭發胡子都白了,那倒真是千秋佳話了!如今我看這朝廷裏啊,我剛登基時任職的大臣現在一個都沒有了,就連那些後來升遷的大臣,如今也大都兩鬢蒼蒼,老態龍鍾了。看來,我在位時間是夠長了,也該知足了。這麼多年,我位居天下之首,占有四海之富,在我看來,如今這君位不過棄之若敝,榮華富貴,也就是過眼雲煙。在我的有生之年,如果能夠天下太平,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說這麼多,無非希望你們大小臣工,千萬不要忘記我反反複複的叮嚀,除此之外,我再無他求了。這道諭旨,我已經準備了十年之久,即使將來還有什麼遺詔,我想說的也無非就是這些心裏話,如今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你們了,以後我也就不再重複了。”
康熙的這一席話,很動感情,把那些大臣們都說得唏噓不已。這基本上就是康熙對自己執政生涯的自我鑒定書了。康熙做了近六十年的皇帝,他終於承認自己老了,去日無多了。在諭旨裏,康熙回顧了自己的一生,也很坦然的談到生死之事,這點是難能可貴的。康熙的擔心是,萬一哪天自己突然不行了,某些人會勾結自己的某個兒子進行弑君篡位,到時自己不能善終。為此,他提前給阿哥和大臣們打預防針,嚴厲警告那些奸邪之輩,不要在這個問題上動壞腦筋。
但是,康熙雖然說得情真意切,但大臣們最關切的問題立太子的事,還是沒有解決。這個最重要的問題,卻被康熙顧左右而言它,有意無意的給忽略了,這未免讓大臣們好生失望。看來,康熙還是想再過幾年的安靜日子,不想因為這事把自己的最後歲月搞得雞犬不寧。
康熙的晚年一直為病痛所折磨,但倔強的他從不肯認輸。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的時候,康熙的右手突然不聽使喚,但他怕內侍擅權,從不讓人代筆。無奈之下,康熙隻好自己試著左手批折子。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的冬天,他得了一場大病,兩個腳浮腫得厲害,連站都站不起來。雖然後麵幾年稍微好點,每年也出去打獵,但很多時候也隻能在一邊看別人射擊了。
越是年紀大,康熙就越不願意呆在皇宮裏,他渴望外麵精彩的生活,行圍打獵便成為他最為向往的活動,哪怕自己已經拉不開弓,瞄不準獵物,但隻要讓他站在茫茫大漠上,他就會張開雙臂,迎著撲麵而來的西北風,大口的呼吸塞外的空氣,似乎能讓他回到過去的時光一樣。老年的康熙,還是不肯服輸啊。
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的十月,冬季似乎來得特別的早。在偌大的皇宮中,康熙煩躁的走來走去,無盡的孤獨和無邊的寂寞,像烏雲一樣壓在他的頭上,讓他眩暈,讓他感動無助。他突然決定要出去走走,去外麵透透氣!
可是,能去哪裏呢?這年的夏天,他已經帶著大隊人馬去過熱河,並到塞外進行過圍獵,這個時候再去那裏是不符合慣例的。或許,去個近一點的地方罷,康熙想。說實在的,他的這把老骨頭也越來越經不起折騰了。於是,康熙決定去城外的南苑打獵數日,以緩解一下自己煩躁的心情。
說走就走,康熙一行人便出了北京城前去南苑圍獵了。走到城外的廣闊天地裏極目遠眺,康熙心裏輕鬆了不少。外麵的世界就是好啊,沒有堆積如山的奏章,也不用架起老花鏡來看這些無味的東西。這裏,隻有漫天風塵和枯草滿地,和自己隊伍的獵獵大旗在風中呼呼作響。
風突然越刮越大,路上塵土飛揚,落葉漫卷,飛過已近光禿的樹梢。出獵隊伍看來受到了影響,行進的步伐也慢了不少。康熙抬頭看了看西邊的殘陽如血,似乎也在風塵中變得猙獰。他閉上眼睛,輕撫額頭,心裏問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裏呢?這裏又是什麼地方呢?忽然間,康熙感到一陣茫然,似乎有一種無能的力量在向他逼近,讓他目光呆滯,心神不定,腳也仿佛瑟瑟發抖。恍惚間,他的心也突然一沉,胸口感到一陣悸動,頭暈腦脹,又感覺氣血上湧,周圍的一切,突然變得陌生,變得模糊,變得失去控製….
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十一月十三日晚,一代英主康熙大帝終於走完了他六十九年的歲月裏程,在暢春園溘然長逝。
我們姑且跟隨相關的記載,來看看康熙最後的幾天是怎麼渡過的。
《清聖祖實錄》上說,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十月二十一日,康熙一行人前往南苑行獵。因為身體不舒服,康熙於十一月初七回到了暢春園。《永憲錄》則記載說,康熙在十一月初七從南苑回到暢春園,次日有病,康熙還傳旨說:“偶感風寒。本日即透汗。自初十至十五日靜養齋戒,一應奏章,不必啟奏”。
由此看來,康熙是在十一月初七回到暢春園的。但初七到十三日,還不到一周的時間,康熙便突然駕崩了,那人們會問:康熙究竟得的什麼病,又是怎麼得的呢?
首先從發病的時間來看,康熙應該是在行獵途中染病的。考慮到當時北方的十月底已經是初冬,正好是季節變換、容易突發感冒(特別是老年人和小孩)的時候,估計康熙當時也是在風裏行走受了涼,在行獵過程中就已經感到不舒服,這才會從南苑急忙趕回暢春園。這和康熙自己說的“偶感風寒”,可以對應得上。
等回到暢春園後,康熙病情加重,他在諭旨中說“本日即透汗”,這說明他當時的感冒(假定是感冒)已經比較嚴重了,似有頭疼發燒出汗的症狀。由於康熙晚年的身體並不好,但又喜歡強撐(如一廢太子那年他就不肯看醫生),所以他的真實病況可能比他描述的要嚴重,弄不好還有其他的並發症,隻不過康熙自己不知道或者不想說而已。
另外,從“本日即透汗”的“即”字看來,康熙自己對這次生病不甚重視。不過,康熙似乎又意識到這次發病來勢洶洶,所以又說:“自初十至十五日靜養齋戒,一應奏章,不必啟奏”。從這話看來,說明當時康熙的身體已經很虛弱,所以他才會決定休息幾天,不看奏折。
在隨後的幾天裏,康熙雖然不看奏折,但還有些事情要交代處理。比如在初九那天,康熙因為自己已經臥病不起,他便讓四阿哥胤禛代他前往南郊天壇進行冬至的祭天大禮。祭祀的日子是十一月十五日,康熙很看重祭天大禮這件事情,這次實在是因為自己起不來了,所以才讓胤禛代替自己。之所以讓胤禛去,也許是因為胤禛在這方麵有經驗(他上一年還曾去過盛京祭奠祖陵),也許是因為康熙重視胤禛,覺得他代替自己去行禮最合適。為此,康熙還特意叮囑胤禛先去齋所齋戒,以表示對上天的誠意。
估計胤禛當時也看出老父親這次和以往大不一樣,所以他去齋所後,從初十到十二,他每天都派太監和護衛去暢春園問安,估計也是擔心康熙在中間會出什麼意外。但是,康熙對每次問安的答複都是“朕體稍愈”,用白話來說就是:“我今天好點了”。
以康熙的性格,這句話恐怕未必是這個含義。一個凡事愛逞強的人,如果不到情況危急的時候,絕對不會說自己病情惡化,因此,“朕體稍愈”這句話,或許應該理解成康熙的病情並沒有好轉,隻不過沒有惡化而已。
果然,到了十三日的淩晨,康熙的病情急轉直下,他感覺到自己這次的確是不行了,所以他在十三日醜刻(大約淩晨1點到3點的樣子),命人急召當時在齋所的胤禛前來暢春園(提前讓胤禛前來,一來可能是胤禛在城外,路途稍遠,但也有很大可能是因為要傳儲位於胤禛的緣故)。
在胤禛還沒有到來之前,康熙又在寅刻(淩晨3點到5點的樣子)將在京城裏的阿哥們,包括三阿哥胤祉、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礻我、十二阿哥胤祹、十三阿哥胤祥、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祿、十七阿哥胤禮等,全部召來(五阿哥胤祺除外,當時他因奉旨前去祭奠東陵而不在京城)。
那些阿哥們到齊之後,胤禛大概是在巳刻(上午9點到11點的樣子)趕到暢春園,到後便急入寢宮問安。在十三日的白天,胤禛總共進去過三次,康熙跟胤禛說了什麼,不得而知。
當晚戌刻(晚上7點到9點)的時候,康熙便告駕崩。
關於康熙死亡的具體時間,《清聖祖實錄》、《永憲錄》還有《皇清通誌綱要》裏的記載都是“十三日戌刻”,雍正本人欽定的《大義覺迷錄》也是如此陳述,時間節點應該沒什麼問題,十三日康熙病情急劇惡化也是事實。爭議最多的,恐怕還是胤禛在十三日白天曾進康熙的寢宮請安,之間到底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因為沒有記載,這在後麵也導致了很多的傳聞,後敘。
不管怎麼說,反正康熙已經撒手人寰,走完了他最後一段路程。至於後麵發生什麼事情,已經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回顧康熙的這不平凡一生,八歲登基,九歲喪母,在祖母孝莊太後的扶持下,才穩固了皇位,打敗了鼇拜,平定了三藩,統一了台灣,廓清了漠北,國泰民安,種種功績,足以青史留名,彪炳千古。康熙一生治國勤勉,完全稱得上是數百年難得一見的一代英主。
胤禛(後稱雍正)即位後,大臣們給康熙上諡號曰:“合天弘運文武睿哲恭儉寬裕孝敬誠信功德大成仁皇帝”,擬廟號為“聖祖”。雍正為表孝心,刺破自己的中指,用血圈出“聖祖”二字。由此,康熙大帝即成清聖祖。
康熙的安息之地曰景陵,在順治孝陵的東南約兩裏之地。雍正元年(1623年)八月,雍正親自為景陵書寫碑文,同時他又讓誠親王允祉(三阿哥)、惇親王允祐(七阿哥)還有善於書法的翰林們各寫一份,讓大臣們來評比。那些大臣又不是傻子,當然說雍正寫的最好,最後也用他的。
因為皇後赫舍裏氏早逝,景陵在康熙十五年(1676年)便已經破土動工,並於康熙二十年修建完成。康熙的前三個皇後赫舍裏氏、鈕鈷祿氏和佟佳氏,她們的梓宮都早已放進了地宮,地宮的門一直開著,她們已經在那裏等待康熙的到來,等了有幾十年的時間(最早入葬的赫舍裏氏已經去世近半個世紀了)。
“雁斷衡陽聲已絕,魚沉滄海信難期”,康熙大概也沒有想到自己的三個皇後都去世如此之早,而自己又活了這麼長的時間(從秦朝到康熙時期的一千九百多年間,活過七十歲的皇帝不多,唯有漢武帝、明太祖等數人而已)。一直到雍正元年(1723年)九月,康熙的梓宮運進景陵後,地宮才最後關閉。
可悲可歎的是,康熙的景陵在民國時期兩次被盜,第一次是1928年孫殿英的匪兵曾在清東陵進行過瘋狂的盜掘;第二次是在抗戰剛結束的時候,一些土匪趁著局勢混亂之時再次盜挖清東陵,康熙的景陵也難逃其禍,慘遭破壞。
景陵被盜掘以後,似乎也沒有進行過清理,加上景陵的土質多水,每到雨季,景陵的地宮便有一人多深的積水。換句話說,康熙和皇後們的骸骨如今可能還時不時的泡在泥水當中。
千古一帝,身後如此下場,這大概也是康熙所沒有想到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