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地壇祭祀(3 / 3)

我們倆個,又是他和我一騎,來到地壇的時候已經如日中天了,他讓我在牌樓下等著,他徑直走了進去,一會兒他出來接我,我們一起從偏門裏進去,因為中間是王者才能走,我們隻能走偏門,地壇是曆代皇帝祭地的地方,天圓地方,四圍都是柏樹,古木參天,比先生筆下的還要茂盛,牆是紅牆琉璃瓦的皇家風格,進入中軸線,是三層漢白玉雕的圜丘,還有大殿和齋宮。我找了棵最大,最茂盛的柏樹,把紫薇花放在樹下,然後鞠了三個弓。

“先生,走好!忘記雙腿,隻記得你曾給人間帶來的感動,隻記得你妻子陳希米的燦燦的微笑,隻記得合歡樹每一片樹葉的顫動都是你母親微笑。你母親以你為榮。

你感動了多少跌落在人生穀底的人們啊,雖然沒有見過你,但是見與不見,你就在那裏。

先生走好!永記你高尚情操!”我說道。

然後我找鍾樓,去找那口銅鍾,終於在一個角樓裏找到了,我上去敲了三下。永念的是先生的意誌。

之後,我們出了地壇,他看我一路無話,就對我說:“那先生是何人?”

“我從沒有見過。”我說道。

“那怎麼還祭奠。”他說道。

“因為他的精神永存,崇拜他。”我說道。

一路,我沉默,沉寂在懷念史鐵生先生的情緒裏,是從心底裏懷念,絕非沽名釣譽。

想起了先生的文字,淚水潸然。

“。。。。。。。如果以一天中的時間來對應四季,當然春天是早晨,夏天是中午,秋天是黃昏,冬天是夜晚。如果以樂器來對應四季,我想春天應該是小號,夏天是定音鼓,秋天是大提琴,冬天是圓號和長笛。要是以這園子裏的聲響來對應四季呢?那麼,春天是祭壇上空漂浮著的鴿子的哨音,夏天是冗長的蟬歌和楊樹葉子嘩啦啦地對蟬歌的取笑,秋天是古殿簷頭的風鈴響,冬天是啄木鳥隨意而空曠的啄木聲。以園中的景物對應四季,春天是一徑時而蒼白時而黑潤的小路,時而明朗時而陰晦的天上搖蕩著串串楊花;夏天是一條條耀眼而灼人的石凳,或陰涼而爬滿了青苔的石階秋天是一座青銅的大鍾,冬天,是林中空地上幾隻羽毛蓬鬆的老麻雀。以心緒對應四季呢?春天是臥病的季節,否則人們不易發覺春天的殘忍與渴望;夏天,情人們應該在這個季節裏失戀,不然就似乎對不起愛情;秋天是從外麵買一棵盆花回家的時候,把花擱在闊別了的家中,並且打開窗戶把陽光也放進屋裏,慢慢回憶慢慢整理一些發過黴的東西;冬天伴著火爐和書,一遍遍堅定不死的決心,寫一些並不發出的信。還可以用藝術形式對應四季,這樣春天就是一幅畫,夏天是一部長篇小說,秋天是一首短歌或詩,冬天是一群雕塑。以夢呢?以夢對應四季呢?春天是樹尖上的呼喊,夏天是呼喊中的細雨,秋天是細雨中的土地,冬天是幹淨的土地上的一隻孤零零的煙鬥。。。。。

誰又能把這世界想個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說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諸多苦難給這人間,你也可以為消滅種種苦難而奮鬥,並為此享有崇高與驕傲,但隻要你再多想一步你就會墜入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沒有了苦難,世界還能夠存在麼?要是沒有愚鈍,機智還有什麼光榮呢?要是沒了醜陋,漂亮又怎麼維係自己的幸運?要是沒有了惡劣和卑下,善良與高尚又將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為美德呢?要是沒有了殘疾,健全會否因其司空見慣而變得膩煩和乏味呢?我常夢想著在人間徹底消滅殘疾,但可以相信,那時將由患病者代替殘疾人去承擔同樣的苦難。如果能夠把疾病也全數消滅,那麼這份苦難又將由(比如說)相貌醜陋的人去承擔了。就算我們連醜陋,連愚昧和卑鄙和一切我們所不喜歡的事物和行為,也都可以統統消滅掉,所有的人都一樣健康、漂亮、聰慧、高尚,結果會怎樣呢?怕是人間的劇目就全要收場了,一個失去差別的世界將是一條死水,是一塊沒有感覺沒有肥力的沙漠。

看來差別永遠是要有的。看來就隻好接受苦難——人類的全部劇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看來上帝又一次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