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裏,父親極少對我動氣,這般盛怒更是少有,哥哥年少頑皮時曾被父親用藤條教訓過一次,雖有母親與我一並攔著,不過幾鞭,卻下了狠手,讓哥哥臥床數日,我低頭不語,卻不由得攥緊了裙角,心裏微微發顫。
很快,便有老奴取來藤條,遞過時有些猶豫:“將軍,小姐身子骨弱…”
“滾開!”父親一把奪過藤條,揚手便是一鞭重重落在我背上,我似乎聽見皮肉裂開的聲音,而後便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疼,我用力握緊了拳,痛得皺起眉,麵容扭曲卻也不肯喊一聲疼,隻蒼白著臉色,聲音顫抖的道:“爹,是孩兒不孝,請您…請您責罰。”
“好!我就成全你的心願!”
父親言罷,又高舉起藤條,母親猛地衝上來,擋在我身前。
“夠了,你這是要打死她嗎?”
父親縱有滔天的怒意,麵對著母親,卻也隻能一聲重歎,扔了藤條。
母親蹲下來心疼的望著我,眼眶泛紅,幾日不見,她仿佛蒼老了不少,我忍不住鼻尖發酸落淚,沙啞著聲音喚她:“娘…”
“妧兒,你怎麼如此任性呢?”母親滿眼痛惜,輕撫著我臉頰,再說不出話來。
我勉力對她露出一抹笑,壓下背上刺骨的疼痛感,聲音輕柔,卻透著堅定:“娘,您曾說過,隻盼望我這一生平安喜樂,女兒不求富貴榮華,隻希望能得自由,能與所愛之人相守罷了…”
“所愛之人?”父親不屑冷笑,而後寒聲道,“你可知你愛的那人是誰?那野種,當年我就該一劍殺了那孽種…”
“爹!”我揚聲截斷他後麵不堪入耳的話,忍著背上鑽心的痛楚,緩慢從地上爬起來,直視著父親,緩緩道,“爹爹口中的孽中,日後便是妧兒的夫婿。”
“你!”父親一時氣急,瞪著我竟說不出話來。
我垂下頭,不敢再有辯駁。
“郡主,”一直靜作旁觀的桐秋此時卻淡淡出聲,“娘娘吩咐了,若您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她會替您向皇上求情,還望郡主三思。”
仍是恭敬萬分的語氣,我卻聽得有些陌生,我靜靜望著桐秋,她是自小看著我長大的,我卻好似從未看清過她的模樣,記憶裏,桐秋總是溫婉得體的模樣,說話從來不急不躁,每每瞧著我,亦是笑容溫和,我一度將她視為與姑姑一般的長輩,小時候常常叫著秋姨,而今…我緩步走到她身前,眸光裏閃著淚,模糊了視線,看不清桐秋的麵容。
“秋姨…”
自從幼年有一次姑姑教導我尊卑有序後,我便甚少再如此稱呼過她。
她聞聲也是一愣,很快便恢複如常,微一欠身:“郡主。”
“你大可去回姑姑,我絕不後悔,縱然日後後悔,所有苦果,我也一力承當。”
我聲音決絕,桐秋詫異的抬頭望我,片刻,垂首斂目,恭敬的道:“奴婢知道了。”又上前兩步,朝父親母親一一行退拜禮,“奴婢回宮向皇後娘娘複命。”
“桐秋……”母親還欲挽留,卻被父親出聲阻止了。
“濋姿,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言罷,父親轉身望著我,眼底的怒意已經褪去,隻餘下滄桑的疲憊,他輕輕歎了口氣,闔上眼道,“我這一生,征戰無數,怕是殺戮太多,老來無福啊。”
我聽得心頭劇顫,慢慢跪下身,用力磕了三個響頭。
“妧兒不孝,隻盼望爹娘日後保重身體。”
父親似是累極,不再看我,隻蒼老的擺了擺手。
“走吧,出了這門,日後便也不要回來了,將軍府容得下你,顧家卻容不了你。”
母親落淚連連,望著我滿眼的心痛,似有滿腹的話要與我說,卻終未開口。
我知,我是傷透了他們的心,不再多言語,隻緩緩爬起身,朝外走去。
“妧兒…”母親的聲音帶著顫抖自後傳來,我頓了步子,並未回頭,靜候著她後麵的話。
“…妧兒,母親隻有一個心願,願你日後平安幸福,一生無憂。”
我輕輕扯出一抹笑,緩步朝門口走去。
“妧兒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