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想三、謝老大與麻五(1 / 2)

謝老大的煩心事很多。

一是屋後的蘋果樹層層疊疊長到隔壁麻五家去了。謝老大要拿斧頭劈樹,媳婦不讓,說這麼高的蘋果樹,劈了怪可惜的。謝老大隻能作罷,卻要找麻五要蘋果錢。麻五說你家果子我一個沒吃。謝老大指著麻五的小崽子說,那你娃手裏拿的是石頭啊?麻五說那是掉地上的,掉我家地上就算我的。謝老大說,那我還站你家院裏呢,我也算你的了?麻五說,嗯哪。氣得謝老大一連幾晚上端著尿盆往麻五家門上潑尿。

第二件煩心事是謝老大的爹死了。死在窯子裏。謝老大塞給送信的一串錢,讓他保密。送信的把錢揣好,說,這錢我收了,是為了讓你安心。謝老大說,對著呢,對著呢。送信的又說,可我不敢保證別人不說。你爹可是跟麻五爹一起去的縣裏,他老的嘴,我可堵不上。謝老大氣得沒說話,趕著毛驢去了縣城,路上又把醉倒在水溝裏的麻五爹接了回來。麻五爹拿著葫蘆直往謝老大爹嘴裏灌酒,說謝老大爹一泡尿尿這麼長時間,酒錢都是他付的。謝老大抓起鞭子臨空打了一個脆響。

服喪沒幾天,村裏就傳開了閑話。謝老大沒法在家呆了。一大早要出門。媳婦說,你這要去哪。謝老大說,縣裏。媳婦說,不老老實實擱家呆著,去縣裏幹啥。謝老大說,去吃碗豆腐腦。媳婦說,家裏不是有嗎。謝老大不耐煩了,說,你守個死人能吃得下?謝老大娘在一邊說,你是孝子,守靈是你的本分。謝老大喝道,守他娘的腿。謝老大娘說,你咋還罵你奶呢?

謝老大沒搭茬,出了門。經過麻五家,嗓子眼裏就來了痰。剛要往門上啐,麻五端著碗出來了。謝老大把痰咽了回去,說,麻五,你家門口咋恁騷氣呢。麻五說,縣裏飄過來的唄。謝老大討了個沒趣,扭頭就走。麻五轉身進了院門把碗一放,也跟了出來。

謝老大知道麻五是來看村人怎麼戳他脊梁骨的,臉臊得通紅,暗地把爹和麻五一家罵了個遍。但幸好昨天村人都在麥場忙乎了一晚,現在都在家睡懶覺,謝老大這才鬆了口氣。麻五也相跟著,離謝老大不遠也不近,不快也不慢。

謝老大覺得有點別扭了,轉頭說,咋?麻五停下了,回道,咋?謝老大說,你跟著我幹啥?麻五說,誰跟你了?謝老大說,你跟狗樣的擱我後邊遛,還不叫跟著?麻五說,這你家的道啊?興你走就不興我走啦?謝老大不想糾纏,說,行行行,不跟你一般見識。說完扶著槐樹在那磕鞋裏的石頭,斜眼一看,麻五也在那磕石頭。謝老大提了鞋就跑,麻五抬著一條腿,跟在後麵直蹦。

二人時快時慢,穿過小路,跑過油磨坊,掠過祠堂外的廣場,一座座高大的牌坊從頭頂劃過,眼前盡是一片看不到邊的田地。幾日的忙碌,地裏的麥子已經收割殆盡,隻剩下短促尖銳的枯茬。一堵臨近田地的慢坡上,十幾株粗壯的白果樹隱在晨霧裏,好像被粘住一般;兩隻老鴰站在枝上來回撲打翅膀,妄圖驅散凝結在身上的潮氣,一輪生滿白毛的紅日,在翅膀的拍動下悠悠升起,突然也不動了。

謝老大停了下來,扶著腿直喘氣。不遠處麻五蹲在地上,拿著帽子往臉上扇風。麻五說,你家的地真好,還有那十幾株白果樹,得有七八十年了吧。聽到這裏,謝老大心酸地說不出話。他想起小時候在那片樹下烤白果,還揍了為吃一個白果,失神踩了他家田地的麻五。

謝老大說,你跟我那麼老遠,就為了說這?麻五說,扯扯淡唄,總得有話說啊。謝老大不想理麻五,隨口道,願賭服輸,我沒啥可說。麻五說,這點你隨你爹,痛快,不矯情。那我家門上的那些尿是你潑的了。謝老大說,是。麻五站起身,說,這麼下作該是隨你舅那邊了。說完從懷裏拿出一個骨朵。

謝老大直往後退,說,麻五,這可是要出人命的。麻五說,不會,我有分寸,疼是今晚的事,現在隻是麻。謝老大撒腿就跑,麻五舉著骨朵在後麵追。跑至快到縣城的岔路口,謝老大沒勁了,找了一個小茶館要了碗茶水。喝完了剛要走,縣丞和主簿陪著四五個韃子進了門。

坐在外麵吃茶的幾個人見來了韃子,龜著腰跑了個幹淨。謝老大也想跑,就聽主簿說,這不是謝老大嗎?謝老大直往地上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