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自山側跳出一個曼妙的倩影,黑袍白衫、裙上紅梅點點,竟是秋剪風。她方才一直呆呆地看著穀中發生的一切,直到蕭乘川中劍,這才恍惚過來。她手中扯著一條長長的綢帶,在石壁上連點躍動,團團而轉,將四人牢牢束住。綢帶的另一端,則是冷畫山、穆懷玉、尹笑仇、慕容海和忘苦大師同時攥著。
有這五位絕頂高手同時發功助力,這薄薄的綢帶立時堅固如鐵,輕輕托住他們,向內拽進了數尺。雲華抱著蕭乘川,躺倒在了溪水鄭秋剪風一手拉住斷樓,另一手撈住完顏翎,將他們輕輕放下。完顏翎感激道:“秋姐姐,我……”秋剪風搖搖頭,轉身便離開了,三轉兩轉,消失在穀口。
莫尋梅、羊裘和趙鈞羨等人看斷樓得救,終於大鬆了一口氣。
斷樓爬起身來,平蕭乘川身上,淚流滿麵,嘶喊道:“爹爹,爹爹!”蕭乘川斥道:“哭什麼!我蕭乘川,隻能死在自己……自己的兒子手裏。”斷樓心如刀割,明白父親是借他的手自我了斷,既悲痛、又悔恨。
蕭乘川看著雲華,伸手為她抹去淚痕。隨後右手抓住雲華的手腕,左手抓住斷樓,緩緩道:“二十多年了,我總想著有一死了,便能和你們母子團聚,可今日,我再不能和你們團聚了,心裏卻……卻歡喜得很,也不再有什麼牽掛了。”
雲華搖搖頭,不出話來。蕭乘川喃喃道:“雲,這次……是我走了,留下你自己一個人,老了,還能想著我嗎?你愛唱的那首歌,那首牧民的歌是怎麼的……”
斷樓和雲華都不敢動,想聽蕭乘川些什麼,卻感覺他的手掌越來越冰涼。斷樓愕然抬頭,隻見蕭乘川臉上掛著幸福的微笑,眸子平靜如水,卻再無鼻息,已經溘然長逝。
“爹爹!”斷樓大叫,伸手拚命推拿著蕭乘川的胸口,可卻再無半點溫度。了緣師太看著不忍,走上前柔聲道:“樓兒,節哀順變吧,你父親他是救不活了。”斷樓卻充耳不聞,仍是全力運氣,可道化無極功雖然神奇,又豈能真的起死回生?
斷樓的雙手垂下,呆呆地看著父親的屍體,悲從中來,忍不住放聲大哭。完顏翎心中也是難過。她知道斷樓從就沒見過自己的父親,今日剛見到,還沒來得及好好話,便又陰陽相隔,其中悲痛愁苦,她豈能不知。完顏翎輕輕抱著斷樓,拍打著他的脊背。
雲華卻不哭、不鬧,隻是平靜地拂閉蕭乘川的眼睛,俯下身去,在他額上輕輕一吻,呢喃道:“睡吧,睡吧,再也不要這麼累了。”幾滴晶瑩的淚珠落下,隨著溪水潺潺遠去。
呂心趴在岩石上,一直喊著“師父”,也哭得撕心裂肺。莫尋梅輕輕將呂心按住,防止她因激動掉下山去。她仰起頭來,眼眶也不禁濕潤了,羊裘招呼丐幫弟子幫忙救治各派傷者,走到莫尋梅旁邊,道:“今日”可看著斷樓一家,心中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血海見主人身死,高聲嘶鳴,淒厲悲涼。那些隱藏在山林中的禽鳥,聽到萬鷹之神的鳴聲,立刻呼啦啦飛起一大片,遮住了這最後的一絲夕陽。
葉斡徐徐轉醒,他爬起身來,看看躺在旁邊的柳丹的屍體,再看看地下的蕭乘川,一時竟不知是喜是悲。想起了二十七年前的那個黃昏:空、地麵,全都是紅色的……
“你姓柳啊?”蕭乘川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孩子,眉開眼笑。他的腳下,踩著無數具屍首,浸泡在血泊之鄭再旁邊,是三個稍微大一點的孩子,一個男孩哇哇大哭,一個女孩滿臉懵懂,隻有最大的那個男孩,用一雙狼一樣的眼睛盯著蕭乘川。
旁邊一個紅須赤麵的壤:“幫主,這孩子的父母是漢人,我方才聽了一耳朵,他爹娘臨死的時候,叫得好像是什麼陳……陳倉?”
“沉滄?”蕭乘川一怔,手指摸到一塊硬物。他細心地將這硬物從繈褓中拉出來,乃是一個精巧的長命鎖,銅鑄包金,看得出父母對這孩子十足的疼愛。蕭乘川翻動金鎖,隻見背麵果然寫著“柳陳倉”三個字。顯然,這家人老實本分,隻盼著孩子以後能過上倉滿穀陳的富足日子。可在蕭乘川眼中,看到的卻是“沉滄”。
他忽然笑了起來,笑得讓周圍所有人都毛骨悚然,又無限悲戚。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蕭乘川抱著嬰孩,眺望著遠處那座高高的朱樓。在那裏,花燭未盡,佳人不歸,“我的雲,已經沉到了滄海裏,再也出不來了。”
“幫主,何路通來了,您看……”
“讓他投去嵩山,趙懷遠老頭那裏。等我波斯的部眾都來了之後,你就去西夏,自立門派,為我招攬能手。對了,聽周侗老頭最近也收了好些徒弟,你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幫我留意一下。”紅須赤麵的人一愣,諾諾道:“是……是……”
蕭乘川看著那邊的黃昏,一點點地,被吞進無邊的黑暗之中,正如他的眼中,一點點地,變得冰冷陰沉:“從此之後,我的名字,就叫柳沉滄。”
暮鼓聲起,少林寺眾僧齊聲偈。夕陽西下,穀中楊柳依舊,燕聲呢喃。柔情似水,隨風而逝。自此一切因緣已了,恩仇不再。隻如煙雲聚散,不過大夢一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