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不曾經過顛沛流離,乍然過這樣的日子,這種落差已然超過他的承受範圍,忽然想起那個算命人的話:十二歲時會有劫難——果真是一場劫難。
就在此時,營帳突然被掀開,是劉家的貼身護衛範易,隻見平日冷靜鎮定的他現在麵色驚慌,他心裏一緊,知道出了事。
“快跟我走!”就這麼四個字,已充分說明事情的嚴重性。
“啟真在哪?”
“先別問,快走!”
沒有片刻猶豫,他們匆匆忙忙的出了帳子,空氣中有濃稠的血腥味。他知道這是血光之災,他竟然沒有慌亂,而是出奇冷靜的拉著母親逃走。
範易駕了馬車,長鞭一甩,馬兒的嘶鳴劃破長空,“噠噠噠,噠噠噠”馬車一路前行。
他的心突突直跳,手緊緊拉著母親的手,母親捂住胸口,一雙秀眉充滿了擔憂,一切來得太突然,除了盡快離開,他們什麼都不敢去想。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月明星稀,透過樹影斑駁,一道道追逐的黑影如同鬼魅一般窮追不舍,手中揚起一把把彎刀,刀鋒在月光閃亮處,映成怪異的光芒。
那幾個黑衣人顯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幾人騎馬迅速追上來,簇擁了他們的車,將他們團團包圍。
範易手執了長矛,一邊駕車,一邊向擋過來的人影狠刺,硬生生向前破開一條血路。
刀影紛飛,星光繚亂。
範易誓死護主,最終還是落得身首異處。頭顱飛出時,鮮血淋漓已濺上劉修祈一身,綻了大大小小的鮮紅,如淩亂到不堪的春日殘紅潑墨畫。
馬車被迫停了下來。
平生第一次被那樣強大的恐懼壓迫著,他感到呼吸沉重。
如果他有武器,如果身邊沒有需要保護的母親,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但是沒有如果。
今晚必死無疑。
“祈兒,你逃吧。”他聽見母親在耳邊小聲道,聲若納蚊。
“不。”他決定拚死一搏。盡管額上已是冷汗涔涔,但是他,絕不就此認命。
黑衣刺客毫不留情,彎刀葉片般襲來,他側身躲過。
一次。
兩次。
三次。
他很想護住母親,但是力不從心,平身第一次這樣軟弱無助。
蒼茫大地間,刀光起,血光落,月影慘淡,漸成迷蒙的淡紅。
終究還是躲不過,一刀刀被割開的傷口,身體撕裂般的痛楚,他不得不單膝下跪支撐身體,抬頭想看清母親的模樣,看到的隻是一晃而過的蒼白笑容。
雪白霜刃,在清冷的月光裏帶出一道最後冰寒凜冽的光芒,深深地深深地剜入他的心口。
世界在這一刻安靜的可怕,沒有一絲活的氣息。
“都不重要了……”
很清晰地,他聽見一個聲音,卻不知來自何處。
他左手摸索著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幾乎割裂了身體,疼的快炸開。
他用力拔出胸口的彎刀,鮮血簌然噴出。
胸前一片濕濕熱熱的,他的心沉了下去。
命運是什麼?是金枝玉葉的出生?是少年得誌?是一朝被貶不得翻身?是在路上就被趕盡殺絕?這就是他的宿命嗎?這場劫難注定是他逃也逃不掉的嗎?那麼溫柔的母親,就這樣離他而去了嗎?凶險的宿命啊,什麼時候會消失?
都不重要了。
他想閉上眼睛,安安靜靜地等待一切的結束。
但,他無法。
他有些不放心。
也不甘心。
被無辜奪去的生命,不能就這麼算了。
“劉修祈怎麼能死在這幫黑衣人手上?”對自己說,不可以,絕不可以!
他緊緊握住的拳頭,仿佛聽見骨節爆碎的聲音。
一滴淚,在臉頰,滑出。
眼淚滑出。
滑出。
然後落下。
落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
那些發生過的事,那些恥辱與傷痛,即便隔了這麼久,也還曆曆在目,無法忘記,不能抹去,總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啃齧他,侵擾他,吞沒他。
夜鶯靜靜的看著劉修祈,不說話。
世界如此安靜。
時間如此漫長。
太陽漸漸落下,迎來夜的清爽。
月影被搖曳的梧桐扯得斑駁,劉修祈左手的鮮血慢慢凝結。
有些傷口可以好,但是有些傷痛永遠無法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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