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2)

鐵珩目送守真的背影隱入幾層院牆,心情仍舊激蕩不止,胸口起伏難定。他在原地又坐了好久才平複下來,仰起頭輕喊一聲:“下來吧,早聽見你藏在上麵了。”

嶽朗輕輕巧巧從房簷上滑了下來,灰頭土臉的,衣服也滾了一身髒,他在鐵珩麵前局促地拍打著。

鐵珩卻忽然伸手把他拉過來,緊緊抱了一下,心中驀然閃過“相依為命”這四個字,眼角竟然有點發酸。

男孩叫這突如其來的親昵弄得有些摸不著頭腦,傻兮兮地笑了會兒,才從懷裏掏出個荷葉包來:“哥,剛出鍋的芥菜包兒,你要吃個麼?”

鐵珩不由笑出聲,揉揉嶽朗本來就被風吹得慘不忍睹的發髻:“吃的一會再說,你的功課呢?”

一句話說得嶽朗再次垮了臉,揣起包子,從袖筒裏拽出個髒了吧唧的紙卷來。展開一看,上麵寫了不少字,或用泥水,或用炭灰,甚至有幾個字像是用醬油寫的。

底下歪歪扭扭湊了一句話:春風染重茵紅飛香幽。

鐵珩非常意外,讚歎道:“寫得不錯!我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天分。”

嶽朗一聽頓時嚇到了,連忙拽著鐵珩的胳膊懇求道:“我哪有什麼天分,這一句已經把腦汁都絞出來了,新鮮玩意玩一次就很夠了,以後咱再也不玩了好不好。”

鐵珩眼裏掠過笑意:“好,不玩這些,你也玩得夠了,咱從今天開始言歸正傳,還是先抄書吧。”他抬手向山下的鬆林一指,“這一句不知你學過沒有,子曰:‘歲寒,然後知鬆柏之後凋也’。晚上就把這抄上一百遍吧。”

“一百遍,一百遍,為什麼你順便一張口就是一百遍?”嶽朗小聲嘟嘟囔囔,也不敢叫他哥聽見。

“你看。”鐵珩俯瞰山下,無數鬆枝起伏搖擺,真的好像波濤一樣,點綴著光禿禿的山石,現出些斑駁的綠意來。其實嚴冬的山也和歲寒後凋的鬆柏一樣,褪盡了春花秋葉的雕飾,又冷又硬的風襲來的時候,反倒露出了最本色最不能遮掩的風骨。

嶽朗順著他的手看去,似懂非懂,隻覺鐵珩與剛才判若兩人,眉間的苦澀之意一掃而空,雙瞳如暴雨過後的蒼穹,清澈純淨,再無一絲陰翳。

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卻也情不自禁地替他歡喜起來。

鐵珩仍然看著山下沒有回頭:“小朗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身體很不好,經常生病發燒,不知找了多少醫生,吃過多少藥也不管事。後來還是大伯把我送到他當年學武的地方,被鐵劍門的師父管著,狠狠練了幾年才慢慢好了。”

鐵珩給嶽朗擦了擦臉上的塵土:“我那時學過一套打熬筋骨的內功,現在就教給你,我們晚上一起練。”

“好呀!”嶽朗拍手大笑,卻又遲疑,“可是,你的病還不能動怎麼辦?”

暮色中有一隻蒼鷹在盤旋,清唳聲回蕩在山間。鐵珩望著餘暉中最後一抹金紅色天光,微笑道:“誰說我不能動,我已經好了。”

衛宣帝延興九年冬,西隗大軍入衛國劫掠數百餘裏,經五州四十三縣,百姓死傷數十萬。十年正月,北鄢也揮軍南下。莫州防禦使孟川主動出擊,截斷兩軍退路,決戰於莫州城外,在瓦橋關相持二十八天,日久無功,三方均死傷慘重。

衛國再次遣使修和,應允派宣帝次子通王李端,去往西隗為質,四子定王李翊,去往北鄢為質,並貢歲幣各二十萬兩,絹二十萬匹。

衛國的邊關終於再次迎來了和平。

早春二月,鐵珩病體新愈,再次拜謝寶相寺救命和收留之恩,決定帶著嶽朗離開。

守真和尚把兄弟兩個送到山門之外:“你傷病才好就要走,老衲也不能多留。正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老衲略通相術,你與令弟,神清骨俊,眉軒目朗。雖然如今還在難中,但日後一有機緣,都不會是池中之物。”他略微頓了頓,接著說道,“不過,施主容貌過於俊美,雖然命主大貴,要謹防以後不能全身。”

“小子謝過大師在迷中一再指點,”鐵珩說得激動,剛毅的眼睛裏,閃著亮晶晶的光,“人生之事,豈能盡如人意,將來不可預知,我也隻能求個無愧於心罷了。”

鐵珩攜著嶽朗的手,向山下走去,兩旁樹上鮮綠的新葉已經冒頭,春雪彙成清澈的溪水,曲折地向山下流去。

鐵珩看嶽朗蹦蹦跳跳,一如幾月前那個無憂無憂的孩童,不由問道:“小朗,你舍得離開寶相寺嗎?”

嶽朗回身笑道:“該走了!要不然後山的野兔都快被我們抓幹淨了,以後天天隻能跟和尚大師一起吃青菜豆腐,怎麼受得了?”

鐵珩哈哈大笑。

“哥,我們要到哪裏去?”

山風拂過,帶著春天清新的氣息,令人胸懷大暢。

鐵珩看著潺潺的溪水,黑眸中神采熠熠:“有些事情我還是想不明白,古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我們一起去找找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