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珩果然不負期望露出一點笑意,揚聲罵道:“小混蛋,膽子肥了,連我也敢取笑!”
嶽朗心裏得意,樂嗬嗬笑個不停。
大概因為他得意得忘了形,鐵珩也微微一笑:“看你這麼高興,是時候說說你的功課了。”
鐵珩雖然都病成這樣了,估計平時心情也不大好,卻還是沒有輕易放過他,生著心思,給他出了一個絕難的題目:“九九消寒圖……”
什麼東西?嶽朗從聽見的那一刻到現在嘴都沒合上。
每年冬天,他們家都會準備九九消寒圖,冬至貼出來,九個字空心字,每個字九畫,一般是“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每天用朱砂描上一筆,等九個字都被紅色填滿,已經九九八十一天,冬去春來了。
可讓他自己編一個這是什麼鬼?
鐵珩說得無比簡單:“你認識的字裏有哪些是九畫的,挑九個出來編成一句話就好了。”
嶽朗冥思苦想了小半天,垮著臉說:“一個也想不出來。”
這回輪到鐵珩衝他擠了擠眼:“沒關係,慢慢想,細細想,現在冬天才過了一半,離九九還遠著呢,你還有的是時間。”
鐵珩坐著歇了半晌,才緩緩站起身,扶著嶽朗的肩膀回床去。誰知道才邁出兩步,腿下一軟,拐杖也沒支住,全身重量都壓在嶽朗身上。
他一個小孩子哪裏支撐得住,兩人一起摔到了地上。
嶽朗一翻身爬起來,關切地連聲問:“哥,哥!你沒事吧?”
鐵珩掙兩下才正過身子,舒出一口氣來,氣息仍是顫抖的,臉上已疼得一片青白,沒剩一點血色。
嶽朗拽住他的衣服,想把他拉起來,鐵珩卻忽然扒拉開他的手,凶巴巴地說:“別管!”
嶽朗愣了,手也僵在那兒,鐵珩垂下眼睛,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你先出去一會,去……把你的功課做了,讓我自己待一會。”
嶽朗捕捉到他眼眸中的一絲痛色,於是一句廢話都沒說,乖乖出去了。
然後就一直在大雄寶殿的屋脊上到現在。
冬日的陽光是淡薄的,斜斜地照在身上。他已經在這呆了很久,久得身下的覆瓦都沾染了體溫。
西麵的佛堂傳來隱約的梵唱和模糊的鍾磬之聲,叫他想起以前家裏也有一個挺大的佛堂,供著桃木雕的佛像,他爹和蘭姨早晚都會去拜祭,香花供品,無時或缺,虔誠無比。
可是終究沒有救得了他娘的病,沒救得了他們自己的命,更沒能救得了清清。
長亭村又有多少家供佛念經的,可又有誰逃脫了性命?
看來,這些泥胎木塑的佛爺,拜了也沒什麼用。
風還是很冷,吹得他全身生疼,手腳僵直得彎不過來。
鐵哥哥身上是不是一直都這麼冷這麼疼?
他的病要是真的好不起來,以後就這樣了可怎麼辦?
他心裏煩,悶悶地拿匕首在瓦片的縫隙剁著,又把落在房頂的枯枝都削成了細渣,卻削不去心中那股焦躁,索性趁沒人看見順著柱子溜下來,跑到寺後的小鬆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