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他一跪就跪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悄悄塞了一個饅頭給他,他卻推回我手中:“我不要。”
我急得不行,跺著腳道:“你是傻子!你不怕跪暈過去?”
他堅持道:“除非你祖父肯收了我,不然我就一直跪下去!”
我蹙眉道:“你這樣想學武術?很辛苦的。”
“我不怕!苦算什麼,人又不是生下來就過安樂日子的。”
我看他一本正經、振振有詞,撲哧一聲笑出來。
然而,卻是這句話,讓祖父心動了。
此後五年內,祖父讓他住在我家裏,並且認認真真傳授他武術,刮風下雨,從不間斷。
他的毅力與刻苦逐漸博得祖父的喜愛,每每與外人提及,祖父總說:“這是我最後一個徒弟,也是我最喜歡的徒弟。”
我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但是,每每他習武的時候,我很喜歡在一旁彈奏箜篌,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我的箜篌聲如珠玉玲瓏。
我家附近有一株極高極茂盛的梧桐樹,每有風起,枝椏間的颯颯聲如一浪一浪的細雨,和著箜篌聲聽著,分外和諧。
梧桐蕭蕭,瑟瑟其雨。
宛涵看了我很久,忽而詭秘地一笑:“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我臉上一燒,作勢便要去打她,宛涵靈巧地躲開,笑罵道:“姐姐!我知道你,有了姐夫,我就成了你的使喚丫頭!”
我愈加羞惱,提著裙子作勢便去追她,她忙笑著跑遠了。
我有些惴惴,回頭望他一眼,他依舊穩穩地習武,那一招金鶴展翅真是漂亮,仿佛……他根本沒有看到我們在鬧什麼。
心裏驀地一空,連原本婉轉的箜篌聲也索然無味了。
有一回,他在習武時弄傷了小腿,我心裏疼得不行,拿祖父愛喝的猴兒釀為他清洗傷口,我看一眼他繃得緊緊的臉:“疼你就喊出來,埋在心底多難受。”
他轉過臉道:“我聽說過,在少林寺習武很苦很累,跟他相比,我不算什麼。”
他甚少這樣主動與我說話,我不由疑惑:“他是誰?”
“我以前住在我叔父家,他們對我不好,寒冬臘月餓著我,還讓我洗衣服,有一次,我掉進河裏,是他救我上來。”
我心中微微一驚,祖父素來不讓我與宛涵多管村子的裏的事情,我隻聽說過有一戶人家很苛待收養的孩子,但我不知道竟然是他。
“那你的父母呢?”
“早就不在了。”
我看著略略黯然的麵孔,心裏有些哀戚,想到自己雖然也很早沒了父母,但有祖父悉心照顧,卻比他不知好了多少。
他忽然推一推我:“你把師傅的猴兒釀倒了這麼多,師傅會不高興的。”
我這才反應過來,忙收起酒瓶:“那麼,你知道救你的人的名字嗎?”
“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會去京城,我要去那裏找他。”
我心裏一涼,急道:“若是他不在京城呢?”
“他一定在。”
我驟然醒來。
月光破窗而入,身邊的宛涵,正愣愣坐著。
“姐姐。”她伏入我懷中,“我想祖父了。”
我怔了半晌,喃喃道:“我要去京城。”
於是,在他離開一個月之後,我也踏上去京城的路。
我入了紫奧城,成為一名宮女,他進了驍騎營,做了一名侍衛。
而他最最開心的,並非是我的到來,而是找到了當初救他的少年。
他私下裏告訴我:“不要告訴他我是誰,我要等他自己猜出來。”
他神情那樣歡悅,我從未見過。
但我心裏想,或許,他是把他當成哥哥一般看待的吧。
然而,擊碎我的想法的,卻是那一日。
朱祈禎在陪同皇帝去太廟祭祀之時暈倒,這是大不敬之罪。
孫傳宗無能為力,隻能跪在含章宮前,懇求琳妃能救一救她自己的侄兒。
然而,彼時的琳妃,正深陷皇五子之死的困頓局麵,並不能出手相救。
我頭一回感覺到,朱祈禎在孫傳宗心中是何等分量,或許,隻要朱祈禎在,他就再也容不得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