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宗情急之餘,去到含章宮向琳妃求情,然而,彼時琳妃深陷皇五子之死的困頓,廢後與玉厄夫人製造流言,直指琳妃的不是,她自顧不暇、並不能出手相助。
我不知道朱祈禎是如何熬過這次危機,但我聽著,隻覺得背後冷汗涔涔。
我明白,朱祈禎為何一定要除去蕭竹筠,不僅僅是李敬仁日複一日的背後挑撥,他更無法忍受蕭竹筠會奪去他在琳妃心中的位置。
朱祈禎不甘心失去他唯一可以倚賴的靠山、唯一可以在盤根錯節的京城裏出人頭地的機會。
但是,他算計到最後,卻永遠失去了孫傳宗。
我頓時覺得心底的悲涼一點一點凝聚成一塊大冰坨子,一圈一圈地壓過去,一顆心都快被碾碎。
不僅僅是紫奧城裏的人,京城中卷入為富貴榮華、光宗耀祖的人,無一人真正幸福。
而打破這個詛咒的,便是離去。
當我懵懵懂懂地抱過那個剛出世的嬰兒的時候,我根本無法相信,朱祈禎、邱藝澄與木棉在同一日相繼死去。
我突然想起那一日的對話。
“夫人的恩德,正則無以為報,她日夫人若有所求,正則必定赴湯蹈火!”
“我做不到的事,希望你可以做到,我的不幸已無可挽回,你卻還有機會。”
我明白,木棉將她的女兒交給我,是希望我能做到她一輩子都無法做到的事:離開京城,離開這個身不由己的地方。不要讓後輩過上前輩這樣朝不保夕的日子。
但我在那一刻遲疑了,朱祈禎的死,再也沒有人知道虎踞大炮的秘密,而我作為年輕的新任兵部右侍郎,將有宏圖大展的錦繡前程。
而最終導致我毅然辭官離去的,是簡雲然。
第一次看到她,是入宮向順陳太妃請安,路過倚梅園的時候,看到她正在跟皇後學習驚鴻舞。
皇後天姿國色,舞姿婉若遊龍、翩若驚鴻,而她,卻仿佛有些邯鄲學步、不倫不類了。
我“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她的耳朵極尖銳,迅速轉眸看向我,臉上飛快似閃過一絲羞惱的緋紅。
我微微鞠一躬,比了一個“請”的姿勢,舉步離開。
後一日,我再遇到她,她卻正端著架子在斥責身邊的兩名小宮女:“暢音閣修繕乃是大事,二月裏太後娘娘是要去看戲的,內務府好大的口氣,憑他們也敢大包大攬下來?要是出了事,他們可擔得起?”
我微微一笑,揚聲道:“我雖沒看到過內務府的口氣是有多大,不過簡尚宮的口氣可不小。”
簡雲然一驚,轉眸見是我,立刻拉下了臉:“陳大人可是要去向順陳太妃娘娘請安,奴婢可不敢又誤了大人的時間,以免被怪罪。”
我聞言失笑:“上一回你跳得很好,如果你沒有底子在,皇後娘娘又怎會教你?我記得你原是尚儀局的尚儀,於音律歌舞上,你在六尚中稱第二,何人敢稱第一呢?”
簡雲然依舊是氣咻咻的模樣:“話說得倒有幾分動聽,但上次的嗤笑聲……”
我撓一撓耳後:“那麼,我便幫你修繕暢音閣,你也不要再惱我。”
乾元二年的初春,正是草長鶯飛,我在暢音閣查看圖紙,簡雲然提了一隻鏤花描銀漆食盒遞到我麵前:“諾,我讓禦膳房做的。”
我大為驚異:“做給我的?”
“你若不吃,我便拿給旁人。”簡雲然瞪我一眼,“反正又不是我做的,稀罕!”
我愣了片刻,舉手便要去打開食盒,卻被一巴掌打在手背上:“當心手髒,吃下去會鬧肚子。”
我笑她:“也就你們六尚的人窮講究,我們都是粗人,在乎啥?”
第二日,果然拉了肚子。
我撇著腿一拐一拐地來暢音閣,她瞪大眼睛打量我,沒好氣地拿出了準備好的藥,用繡了茶靡花的帕子包著。
我微驚:“你怎麼知道?”
她白我一眼:“在宮裏當奴為婢的,不僅僅要察言觀色,更要防患於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