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祈禎頹然地躺倒,目光所及之處,有大片大片鵝毛樣的雪花飄落,便是那一日,孫傳宗死在自己懷裏,孫府的庭院,白茫茫似滿地梨花堆積。
“傳宗……我來了……”
竹息怔怔地看著朱祈禎,他的眼睛緩緩閉上,有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手中,融入那嘔出的淋漓鮮血中。
下雪了?
竹息一時間有些怔住,如今,不過是九月初九而已,為何會下雪呢?
木棉疼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四五個醫女、產婆圍著木棉,焦慮道:“夫人!您用些力!再用些力啊!”
木棉似是充耳不聞,隻直直盯著竹息,唇角裂開一個淒絕的弧度:“姑姑!你告訴我!告訴我!為什麼太後要殺了夫君!為什麼!”
竹息緊緊握著手裏的絹子,兀自靜默著,卻是竹語匆匆掀了簾子進來,低低在竹息耳邊耳語。
木棉的麵容都要扭曲了,劇烈的陣痛如森冷的鐵環一層一層陷進她的身體骨骼:“還有什麼!還有什麼!”
竹息婉轉道:“夫人應該專心生產,還是不用知道的好。”
木棉怒目瞪向竹息,語調裏逼出滴血斷筋的駭意:“如今,還有什麼是我不能接受的?你告訴我!”
竹息長長歎氣:“嘉安郡君夫人,懸梁自盡了。”
“什麼?”木棉一怔,瞬間,卻有更慘烈的疼痛泛起,腹部幾乎要被撕裂了。
邱藝澄死了?活著的時候,你爭不過我。如今,夫君死了,你要先我一步去奈何橋與他團聚麼?
產婆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夫人出大紅了!”
竹息一把握住木棉的手,急切道:“木棉!木棉!你聽我說,旁的事情,你不要多管,這個孩子,是朱祈禎唯一的血脈,你不能讓她活不到這世上!”
木棉迷茫地望著竹息,聲音愈發軟下去:“世道人心冷漠如斯……”
“木棉!這個孩子會得到最好的保護,太後娘娘說了,她會被封為翁主!她欠你的,欠朱祈禎的,都會好好彌補給這個孩子。”
木棉眸光一亮,似流星洇滅前最後的星光輝耀,她驟然迸發出氣力,緊緊握住竹息的手,額上突突地跳著:“她殺了我夫君!不能!不能讓她撫育我的孩子!”
竹息嚇得麵色一陣蒼白,趕緊捂住木棉的嘴:“你不要命了麼!”
竹息劇烈地喘息,昂起頭,失聲道:“你答應我!你答應我!這個孩子不要交給太後!交給陳正則!讓他帶著孩子離開京城!我知道他會!他一定會!”
竹息百般為難,不知如何回答。
“你若不答應,我便跟著這孩子一起死!”木棉聲嘶力竭,胸腔一陣氣息翻騰,淚水與汗水一起從麵頰滾落,“太後娘娘啊!你殺了我一家四口!你不怕損了陽壽嗎!”
竹息忙道:“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腹中的陣痛一波又一波如洶湧不絕的海浪拚死衝上來,四肢百骸皆要裂開一般,疼痛到無以複加,渾身的骨骼似乎都“咯吱咯吱”掙開來。
竹息的聲音焦急不堪,向產婆急道:“還杵在這裏做什麼,趕緊上催產藥來!”
木棉痛得幾乎要昏死過去,死死抓著錦被的指節擰得關節發白,手背上青筋橫亙,心底卻逐漸有低微的樂聲響起。
迷迷蒙蒙之間,似乎回到了城南朱府,大婚第二日醒來,便是這樣的樂聲在晨曦閣外淙淙流淌。
床頭的紅燭早已燃盡,空餘紅淚垂落,累累如絳紫色的珊瑚,唯有帳中香的香霧嫋嫋地浮著,呈現出一個不完整的環,目光流轉,身後的百子錦被依舊是疊得完好,如一個不忍觸碰的夢。
隨著一聲清亮的嬰兒啼哭聲響起,木棉疲倦地合上眼睛。
乾元三年九月初九,新任兵部尚書朱祈禎暴斃,正妻嘉安郡君懸梁自盡,側室昌安郡君誕下一女,因出大紅而歿。依其遺言,其女交由新任兵部右侍郎的陳正則撫育,陳正則為養女親擬一名,取“禎”字右半,取“棉”字左半,又按照輩分從玉,喚作陳玉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