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裏。
“你好,我是鬱天晴。”鬱天晴眨了眨眼,她脖子上戴著的安陵玉在雪光裏散出好看的色澤,“我是從煙江來的,我出生在遙遠的西域,那裏有我的家,在安陵。你呢?和你家公子一樣都是弛夏城的人麼?”
“我呃?”蘇澤夜眼睛裏的光暗淡下去,“我沒有家了,我的親人們……都死了。”
鬱天晴看著他,心裏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雪花散落進她的眼睛裏,變成水花流出來,蘇澤夜垂下頭,視線丟失了聚焦點。
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大段時間大段時間的沉默。
鬱天晴在聽從白四合的命令潛入翊君府之前,怎麼也不會想到南夏公子夏默年公子身邊,還會有這麼一號人物,噢。是這麼一個孩子。不過說是孩子也不小了,應該十六、七八歲,在南夏國十五歲的孩子就要進行加冕成年了。
是個讓人心碎的孩子啊。鬱天晴在心裏說,雪花簌簌地落滿了她的肩膀。
“你沒事吧?”鬱天晴打破了尷尬的沉寂,“其實我們都不容易的,不過真好啊,遇見你,感覺真好。”她忽然說,那一刻鬱天晴的心裏有種想要擁抱蘇澤夜的衝動,天大地大,她在這個之於她來說極其陌生的南夏帝都裏,找到了與她相似的人。對,是找到,一開始鬱天晴接近蘇澤夜的目的無非是想通過他了解到關於公子夏默年公子的情況處境而已。
鬱天晴聽白四合說,人的一生裏大概會遇到兩千多萬個人,而最後能夠記住的,也隻有那麼寥寥的幾個。也就是說,在漫長的時光裏,你會錯過幾千幾百萬個人。
在垂垂老去的生命裏,有很多人都是一恍神就錯過了。
“呃?”蘇澤夜看著鬱天晴,不知道該怎麼理解她的話。
“我們都一樣啊,”鬱天晴和蘇澤夜肩並肩地趴在沉香木質材的護欄上,她的臉因為寒冷變得蒼白,“我和你一樣,在我很小的時候我阿爸就去參軍了,我對於他的記憶很模糊,甚至想不起他的麵容來。他走之後不久我阿媽便因為瘧疾離開了,隻剩下我一個人。我自小跟著鄰家阿婆長大,可是在我十四歲那年,也就是三年前,阿婆的孩子非要強娶我,我不同意他便給我下**要我與他行歡作樂做那種雲雨之事。後來我在他的酒裏麵下了毒,然後離開了阿婆家。聽說官兵查抄了我的家,再後來我進了一家茶樓,為客人們跳舞載歌,可是有很多客人和阿婆家的孩子一樣……我一度以為自己快要死的時候,一群人接收了我,我成為了她們的一份子,她們讓我成為了我想成為的人。”
蘇澤夜的心跳聲遲鈍了下來,他的眼眶裏有模糊的光芒在蠕動。
鬱天晴苦笑著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的阿爸知道了我的處境會不會來找我,帶我離開,去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生活下來,過寧靜的小日子。可是我一直沒有收到關於他的消息,我也沒有任何方法,打聽到他。或許他已經死了,也或許沒有。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活著一樣,我隻是希望有一天,會出現那麼一個,在我的生命裏,帶給我意想不到的驚喜。但是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我給錯過了,有的時候想想,那個時候和阿婆家的孩子成親,也許一起都不一樣了,我可能會和很多女孩家一樣,相夫教子,然後結束掉自己的一生……”
“我在很多個晚上都會想到我阿爸,我想他的聲音是什麼樣麵容是什麼樣,我想了無數種。我一直在想,也許是因為從來沒有見過的緣故吧,所以很想很想他,想要見到他,想要擁抱他,想要跟他說,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永遠也見不到他。”
蘇澤夜的眼淚“啪”的一聲滴打在歸辭的刀刃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不要難過,”他拍拍鬱天晴的嬌小的肩膀,“以前有個叫做青顏的人跟我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死的,大家隻是暫時離開了不在一起了,他還說,即使卑賤著,也要活下去。我們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過去活著,所以才會總是很難過。可是大家都是這個樣子,難過地難過著,說什麼再怎麼難過也會過去,都是廢話,從生到死,我們來的時候什麼都不帶,死了之後唯一能夠帶走的,隻有記憶了吧?”
蘇澤夜說完後忽然慌了神,他不知道自己該要說些什麼好。
“你要知道,總有一天你會見到你想見的人,”蘇澤夜抬起頭,看著簌簌落下的寒雪後的灰蒙雲層,目光飄渺不定,“你要相信,未來總有一個人,在等你。也許你不知道他是誰,可是說不定,他也正在從遙遠的未來,一步一步地向你靠攏著,你們終會相聚。”
“等有一天我長大了,我帶你走遍這個世界,幫你找尋你的父親。”他信誓旦旦地說。
然而時間交錯的流逝裏,總有什麼東西被一瞬間打碎了。那是紅衣首領蘇澤夜的一生裏,唯三沒有兌現的的承諾之一,因為當他有能力地去兌現時,很多人都不在了。也有很多個時候紅衣首領常常對著那個自己幻想還在的人說,如果可以,他真不想走到故事的結局。他也常常對著那個人唱歌,唱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唱過的每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