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片互相刮擦的聲音讓人覺得牙齒發寒。
領隊的那個魁偉的身影一如既往的強頂著寒風,走在隊伍的最前方,似乎要用他的身體為身後的武士們擋下風雨。
他肩荷著沉重的巨劍,手持漆黑的戰旗,一潑褐色的血將戰旗上的紋花生生截作了兩段。這麵曾經意味著光榮和驕傲的旗幟如今已經殘破不堪,以一個強硬的角度指向天空,仿佛用盡最後的力量,要撐起它過去的輝煌。
一匹滿身泥汙的白馬跑出了隊伍,馬上年輕的武士擦去臉上的雨水,和首領並肩前行,“白四……白首領,我們這是……去碧池麼?”
“不,碧池的國主瀧罹不會收容我們,顧青辭發來消息,他們已經和南夏聯合起來全麵圍剿我們了。”為首的老人說。
“那麼我們去哪裏?”年輕人問道。
“向西,要一直向西,回我們來的地方!”
“西方就是煙江,蘇滬不收容我們……”
“我們不能回北方了,他們霸占了我們的土地,秦舞會殺了我們,”老頭扭頭,用僅剩的那隻眼睛看著年輕人,“所以我們隻能一直向西,至少,蘇滬不會殺了我們,我們去找百裏卿和!他一直在覬覦我們的力量。”
年輕人怔怔的看著來人的臉。
那是一張石頭一樣堅硬的臉,每一根線條都像是用刀斧劈成,現在這些線條中都是血汙,一道驚心動魄的刀痕斜斜的斬斷了他的鼻梁。
可是年輕人清楚的知道,他們早已用完了最後一份傷藥。
“不要怕,雖然也許不會再有人收容我們,可是,我們還沒有死,”出乎年輕人的預料,老人那張石刻一般的臉上微微浮起了笑容,“白鷺,你要活下去!為了你的爺爺。”
在這樣一個雨夜,老人的笑容如同當年,帶著陽光一樣的暖意,驅散了年輕人的畏懼。
笑的時候老人鼻梁上的傷口微微裂開,可是他仿佛全然感覺不到痛楚。老人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白鷺,你會活下去的,我白四合對天保證!等我倒下去了,你和天晴,就是紋花的新首領!”
“我們中總要有人活下去……”轉過頭,白四合低聲地說,笑容慢慢的消逝。
“您說什麼?”白鷺沒有聽清。
“很大的雨啊。”
短短的對話後,一切又沉寂下去。
隊伍無聲的跋涉,向著西方,隱沒在無邊的冷雨中。
這是擺脫追兵的好天氣,這樣的夜裏,即使最精銳的斥候,行動也會收到限製。
小腹上那個鐵槍的創口又開始滲血,白鷺扯下一條浸透了雨水的衣帶,死死的勒住了傷口的下緣。
多虧好天氣的幫助,他或許能夠堅持到下一個補給的城鎮,雖然他們中沒有任何人知道下一個可以容他們補給的城鎮還有多遠。
也許是一夜的路程,也許是兩天,也許永遠都不會有這個城鎮出現了。
烏青色的戰馬從前方的雨幕中緩緩馳來,馬背上是一個黑色的人影。
那是傍晚時候放出去的斥候,他已經從前方探路回來了。
“高連城,是你麼?”白四合拉住戰馬,按住了腰間的長刀。
沒有人回答。
烏青色的戰馬小跑了幾步,停下了,阻擋在隊伍的前方。
寂靜的雨夜,一匹烏青色的戰馬靜悄悄的站在雨中,不祥的預感浮起在白鷺的心頭,他看見白四合的另一隻手緩緩伸到背後,按住了巨劍的劍柄,手背上爆出了青筋。
孤單的一匹馬和數百人的隊伍對峙著,寂靜如死。
偶爾點滴的水聲,是雨滴從弓梢上滴落,打在了鐵靴。
“高連城!?”白四合低喝。
馬背上坐著黑鎧的武士。
他端坐在馬背上,麵容隱沒在黑暗中,不做回答。
白四合從背上的劍囊中提出了沉重的烏金色巨劍,白鷺打著火鐮,點燃了藏在油布下的火把。兩騎忽然疾風般的撲向了前方的黑馬,白鷺的銀色長槍振落了雨水,雷霆般直刺向對方的武士。
在對方動作之前,槍鋒已經刺進了他的肩膀。白鷺猛地懸住手腕,沒有再刺下去。
此時他已經清楚的看見對方手的臉。
是高連城。
不說話的武士確實是傍晚派出去的斥候高連城,可是他現在,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沒有任何一個活人會對槍刺做出那樣的反應,不但一動不動,而且全身的肌肉都已經僵死。高連城怪異的抬起頭平視著前方,空洞洞的雙眼看進了無邊的黑暗中。
可是他為什麼還能坐在馬上,驅使戰馬自己跑回來?
白四合舉高了火把,白鷺伸手去推高連城。
白鷺發現自己竟然推不動高連城的身子,那具屍體死死的坐在了馬鞍上!白四合揮下長刀,削斷了馬鞍的皮帶。高連城的屍體帶著馬鞍一起沉沉的摔在泥濘中,年輕人終於看清楚,一根手腕粗的鐵條豎起在馬鞍上,從下方刺穿了高連城的身體,一直刺進顱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