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紹興十八年,有詔令秦熺知樞密院事,檜問僚屬胡寧道:“兒子近除樞密,外議何如?”
寧答道:“外議謂公相謙衝,必不效蔡京所為。”
檜聽了此語,心中雖很是懷怨,口中卻不能不道一“是”字。歸與子熺商議,隻好由熺具疏乞辭,掩飾耳目。熺因罷為觀文殿學士,位次右仆射,尋又加授少保。檜心猶未懌,欲將生平反對的人物,一網打盡,直教他子子孫孫,永遠不能翻身,然後可泄盡宿忿,任所欲為。就使將南宋半壁篡取了來,也是唾手的事情。直揭檜意,並非虛誣。籌畫已定,便按次做去。先是紹興八年,第一次與金議和,廷臣嘖有煩言,檜獨引吏部尚書李光,入為參政,並署和議。光始為檜所欺,因和圖治,後見檜撤守備,黜諸將,才知檜純是歹意,入朝時,麵與檜爭。檜大為怫然,光遂去職。檜餘怒未息,累謫光至藤、瓊諸州。至紹興二十年,由兩浙轉運副使曹泳,訐稱光次子孟堅,錄記父光所作私史,語涉譏訕,請即查辦。檜入朝奏白高宗,乞懲光父子罪,光遇赦不赦。孟堅流戍峽州,又有胡寅、程瑀、潘良貴、宗潁、張燾、許忻、賀允中、吳元許八人,均坐光私黨,一應黜逐。此時的高宗,已被檜欺詐脅迫,毫無主意,簡直是木偶一般,便即唯唯聽從。檜大踏步,趨出朝堂,登輿而歸。
行至中途,忽有一壯士突出,遮住秦檜肩輿,從腰間拔出利刃,向檜刺去。偏檜命未該死,連忙把身一閃,這刀鋒隻戳入輿中坐板,並不傷及檜身。那壯士拔刀費事,旁邊走過秦氏家將,七手八腳,把壯士打倒,上前捉住壯士。可惜當時沒有炸彈。檜雖幸免害,這一驚也是不小,當命左右帶著刺客,隨輿至家。驚魂少定,叫左右將壯士牽到階前,厲聲問道:“你是何人?擅敢大膽行刺!想總有人主唆,快說出來,我便饒你!”
那壯士麵不改色,也抗聲怒罵道:“似你這般奸賊,欺君誤國,哪個不想食你肉?寢你皮?我姓施名全,現為殿前小校,意欲為天下除奸,生前不能誅你,死後必為厲鬼,勾你奸魂,看你逃到哪裏去!”
雖不能殺檜,恰也罵得爽快。檜被他痛詈,氣得發抖,急命將施全拿交大理獄中,越宿全被磔死。檜經此一嚇,派家將五十名,各持長梃,作為護衛,居則司閽,出必隨護。但自此夢寐不安,時覺冤魂纏繞,免不得釀成一種怔忡病症,整日裏延醫調治,參茸等物,服了無數,才覺有點起色。高宗特地賜假,且詔執政赴檜第議事。檜因病已少愈,乃肩輿入朝,有詔令檜孫塤堪扶掖升殿,免拜跪禮。還第以後,複思大興黨獄,誅鋤善類。念念不忘。
湊巧太傅韓世忠病歿,檜心中益歡。從前韋太後南還,因金人畏憚韓、嶽,很加器重,嶽已遇害,惟韓尚存,迎鑾時,即特別召見,慰勞備至,後來且時加慰問,令高宗垂念功臣,晉封他為鹹安郡王。韓雖不預政事,檜因兩宮向他敬禮,尚有所憚。至韓已去世,無一足畏。聞王庶病死貶所,庶子之奇、之荀撫棺慟哭,曾有“誓報父仇”等語,遂命將之奇流戍海州,之荀流戍容州。且因趙鼎雖死,子侄尚多,竟欲斬草除根,藉杜後患,密謀了好幾載,苦被老病侵尋,屢致中輟,直延到紹興二十五年,潭州郡丞汪召錫,密告知泉州趙令,太祖五世孫。曾觀檜家廟記,口誦:“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二語。檜即謫令至汀州。嗣聞趙鼎子汾飲餞令,因大喜道:“此次在我手中了。”
遂暗囑侍禦史徐,劾奏趙汾與令飲別厚,必有奸謀。有詔逮汾與令至大理鞫問。汾等被逮下獄,檜嗾獄吏脅汾自誣,與張浚、李光、胡寅、胡銓等五十三人,共謀大逆。獄吏承旨,不管汾誣供與否,竟捏造了一篇供狀,獻與秦檜。檜坐一德格天閣下,瞧到此狀,喜歡的了不得,當下取過筆來,意欲加入數語,格外鍛煉,不意這筆杆竟會作怪,好似有千鈞力量,手力幾不能勝。檜大為驚詫,向上一瞧,忽不覺大叫一聲道:“阿喲,不好了!”
道言未絕,身子往後一仰,隨椅倒地。正是:惡貫已盈褫巨魄,忠臣有後慶更生。
畢竟秦檜是否死去,容待下回續詳。
高宗不忘母後,因欲屈己求和,無識者或以為孝。亦思二帝未歸,中原陸沉,恝情於父兄,而獨睠懷於一母,盡孝者固如是乎?況朱仙鎮之捷,兀朮膽落思歸,兩河人士,翹待王師,設無金牌之召,而令嶽武穆即日渡河,韓、劉等相繼並進,安知不可直搗黃龍,迎還父母兄妻耶?顧乃聽信賊檜,讒害忠良,向虜稱臣,僅歸一母,甚且今日封檜,明日賜檜,凡檜家妻妾子孫,無不累邀榮典,高宗猶有人心,應不至愚昧若此。其所以與檜相契者,貪位苟安,拒兄攘國,為賊檜逆揣而知,有以劫持於無形耳。忠哉施全,舍生取義,雖不即誅檜,而檜之魂魄,已因之沮喪。厥後大獄之不成,未始非一擊一詈之陰為所怵也。檜死而南宋少寧,天不欲亡藝祖之後,乃為之綿延一線也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