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欽宗送上皇出都,白時中、李邦彥等亦勸欽宗出幸襄鄧,暫避敵鋒。獨李綱再三諫阻,欽宗乃以綱為尚書右丞,兼東京留守。會內侍奏中宮已行,欽宗又不禁變色,猝降禦座道:“朕不能再留了。”
綱泣拜道:“陛下萬不可去,臣願死守京城。”
欽宗囁嚅道:“朕今為卿留京,治兵禦敵,一以委卿,幸勿疏虞!”
試問為誰家天下,乃作此語?綱涕泣受命。次日,綱複入朝,忽見禁衛環甲,乘輿已駕,將有出幸的情狀,因急呼禁衛道:“爾等願守宗社呢,抑願從幸呢?”
衛士齊聲道:“願死守社稷。”
綱乃入奏道:“陛下已許臣留,奈何複欲成行?試思六軍親屬,均在都城,萬一中道散歸,何人保護陛下?且寇騎已近,倘偵知乘輿未遠,驅馬疾追,陛下將如何禦敵?這豈非欲安反危嗎?”
欽宗感悟,乃召中宮還都,親禦宣德樓,宣諭六軍。軍士皆拜伏門下,山呼萬歲。隨又命綱為親征行營使,許便宜從事。綱急治都城四壁,繕修戰具,草草告竣,金兵已抵城下,據牟駝岡,奪去馬二萬匹。
白時中畏懼辭官,李邦彥為太宰,張邦昌為少宰。欽宗召群臣議和戰事宜,李綱主戰,李邦彥主和。欽宗從邦彥計,竟命員外郎鄭望之,防禦使高世則,出使金軍。途遇金使吳孝民,正來議和,遂與偕還。哪知孝民未曾入見,金兵先已攻城,虧得李綱事前預備,運蔡京家山石疊門,堅不可破。到了夜間,潛募敢死士千人,縋城而下,殺入金營,斫死酋長十餘人,兵士百餘人。幹離不也疑懼起來,勒兵暫退。
越日,金使吳孝民入見,問納張彀事,要索交童貫、譚稹等人。欽宗道:“這是先朝事,朕未曾開罪鄰邦。”
孝民道:“既雲先朝事,不必再計,應重立誓書修好,願遣親王宰相,赴我軍議和。”
欽宗允諾,乃命同知樞密院事李棁,偕孝民同行。李綱入諫道:“國家安危,在此一舉,臣恐李棁怯懦,轉誤國事,不若臣代一行。”
欽宗不許。李棁入金營,但見幹離不南麵坐著,兩旁站列兵士,都帶殺氣,不覺膽戰心驚,慌忙再拜帳下,膝行而前。
我亦靦顏。幹離不厲聲道:“汝家京城,旦夕可破,我為少帝情麵,欲存趙氏宗社,停兵不攻,汝須知我大恩,速自改悔,遵我條約數款,我方退兵,否則立即屠城,毋貽後悔!”
說畢,即取出一紙,擲付李棁道:“這便是議和約款,你取去罷!”
棁嚇得冷汗直流,接紙一觀,也不辨是何語,隻是喏喏連聲,捧紙而出。幹離不又遣蕭三寶奴、耶律中、王汭三人,與李棁入城,候取複旨。翌旦,金兵又攻天津、景陽等門,李綱親自督禦,仍命敢死士,縋城出戰,用何灌為統領,自卯至酉,與金兵奮鬥數十百合,斬首千級。何灌也身中數創,大呼而亡。金兵又複退去。李綱入內議事,見欽宗正與李邦彥等,商及和約,案上擺著一紙,就是金人要索的條款,由李綱瞧將過去,共列四條:一、要輸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牛馬萬頭,表緞萬匹,為犒賞費。二、要割讓中山、太原、河間三鎮地。三、宋帝當以伯父禮事金。四、須以宰相及親王各一人為質。
綱既看完條款,便抗聲道:“這是金人的要索麼;如何可從?”
邦彥道:“敵臨城下,宮廟震驚,如要退敵,隻可勉從和議。”
綱奮然道:“第一款,是要許多金銀牛馬,就是搜括全國,尚恐不敷,難道都城裏麵,能一時取得出麼?第二款,是要割讓三鎮地,三鎮是國家屏藩,屏藩已失,如何立國?第三款,更不值一辯,兩國平等,如何有伯侄稱呼?第四款,是要遣質,就使宰相當往,親王不當往。”
此語亦未免存私,轉令奸相借口。欽宗道:“據卿說來,無一可從,倘若京城失陷,如何是好?”
綱答道:“為目前計,且遣辯士,與他磋商,遷延數日,俟四方勤王兵,齊集都下,不怕敵人不退。那時再與議和,自不至有種種要求了。”
邦彥道:“敵人狡詐,怎肯令我遷延?現在都城且不保,還論甚麼三鎮?至若金幣牛馬,更不足計較了。”
設或要你的頭顱,你肯與他否?張邦昌亦隨聲附和,讚同和議。綱尚欲再辯,欽宗道:“卿且出治兵事,朕自有主張。”
綱乃退出,自去巡城。誰料李、張二人,竟遣沈晦與金使偕去,一一如約。待綱聞知,已不及阻,隻自憤懣滿胸,嗟歎不已。
欽宗避殿減膳,括借都城金銀,甚及倡優家財,隻得金二十萬兩,銀四百萬兩,民間已空,遠不及金人要求的數目,第一款不能如約,隻好陸續措繳。第二款先奉送三鎮地圖,第三款齎交誓書,第四款是遣質問題,當派張邦昌為計議使,奉康王構往金軍為質。構係徽宗第九子,係韋賢妃所出,曾封康王,邦昌初與邦彥力主和議,至身自為質,無法推諉,正似啞子吃黃連,說不出的苦。誰叫你主和?臨行時,請欽宗親署禦批,無變割地議。欽宗不肯照署,但說了“不忘”二字。邦昌流淚而出,硬著頭皮,與康王構開城渡濠,往抵金營。
會統製官馬忠,自京西募兵入衛,見金兵遊掠順天門外,竟麾眾進擊,把他驅退,西路稍通,援兵得達。種師道時已奉命,起為兩河製置使,聞京城被困,即調涇原、秦鳳兩路兵馬,倍道進援。都人因師道年高,稱他老種,聞他率兵到來,私相慶賀道:“好了好了!老種來了!”
欽宗也喜出望外,即命李綱開安上門,迎他入朝。師道謁見欽宗,行過了禮,欽宗問道:“今日事出萬難,卿意如何?”
師道答道:“女真不知兵,寧有孤軍深入,久持不疲麼?”
欽宗道:“已與他講好了。”
師道又道:“臣隻知治兵,不知他事。”
欽宗道:“都中正缺一統帥,卿來還有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