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宗道:“秦皇、漢武,古所並譏。”
純仁便接奏道:“轍所論是指時事言,非指人品言。”
哲宗顏色少霽,乃不複發語,當即退朝。轍前時曾附呂大防,與純仁議多不合,至是方謝純仁道:“公乃佛地位中人,轍仗公包涵久了。”
純仁道:“公事公言,我知有公,不知有私。”
名副其實,是乃謂之純仁。轍又申謝而退。越日,竟下詔降轍官職,出知汝州。
及進士對策,考官評閱甲乙,上第多主張元祐。嗣經楊畏複勘,悉移置下第,把讚成熙豐的策議,拔置上列。第一名乃是畢漸,竟比王、呂為孔、顏,仿佛王、呂二人的孝子順孫。自是紹述兩字,喧傳中外,曾布竟用為翰林學士,張商英進用為右正言。未幾,即任章惇為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章惇既相,人當道,還管什麼時局?什麼名譽?貶蘇軾知英州,尋複安置惠州。罷翰林學士範祖禹,出知陝州。範純仁當然不安,連章求去,也出知潁昌府。召蔡京為戶部尚書,安石婿蔡卞為國史修撰,林希為中書舍人,黃履為禦史中丞。先是元豐末年,履曾官中丞,與蔡確、章惇、邢恕相交結。惇與確有所嫌,即遣恕語履。履盡情排擊,不遺餘力,時人目為四凶,因被劉安世劾奏,降級外調。昪再得誌,立即引用,那時報複私怨,日夕羅織,元祐諸君子,都要被他陷入阱中了。去惡務盡,元祐諸賢,不知此義,遂致受殃。
當下由曾布上疏,請複先帝政事,下詔改元,表示意向。哲宗準奏,即於元祐九年四月,改稱紹聖元年,半年都不及待,何性急乃爾?遂複免役法,免行錢、保甲法,罷十科舉士法,令進士專習經義,除王氏字說禁令。黃履、張商英、上官均、來之邵等,乘勢修怨,迭毀司馬光、呂公著妄改成製,叛道悖理。章悖、蔡卞且請掘光、公著墓塚。適知大名府許將,內用為尚書左丞,哲宗問及掘墓事。許將對道:“掘墓非盛德事,請陛下三思!”
哲宗乃止,惟追奪司馬光、呂公著贈諡,仆所立碑。貶呂大防為秘書監,劉摯為光祿卿,蘇轍為少府監,並分司南京。章惇複鉤致文彥博等罪狀,得三十人,列籍以上,請盡竄嶺表。李清臣獨進言道:“變更先帝法度,雖不能無罪,但諸人多累朝元老,若從惇言,恐大駭物聽,應請從寬為是!”
哲宗點首。看官閱過前文,應知李清臣是主張紹述,仇視元祐諸臣,為何反請哲宗從寬呢?原來清臣本思為相,至章惇起用,相位被他奪去,於心不甘,所以與惇立異,有此奏請。哲宗乃頒詔道:“大臣朋黨,司馬光以下,各以輕重議罰,餘悉不問,特此布告天下。”
會章惇複薦用呂惠卿,詔命知大名府,惇未以為然。監察禦史常安民上言:“北都重鎮,惠卿且未足勝任,試思惠卿由王安石薦引,後竟背了安石,待友如此,事君可知。今已頒詔命,他必過闕請對,入見陛下,臣料他將泣述先帝,感動陛下,希望留京了。”
哲宗也似信非信。及惠卿到京,果然請對,果然述先朝事,作涕泣狀,哲宗正色不答。惠卿隻好辭退,出都赴任。惇聞此事,隱恨安民,可巧安民複劾論蔡京、張商英,接連數奏,末疏竟斥章惇專國植黨,乞收回主柄,抑製權奸。惇挾嫌愈甚,潛遣親信進語道:“君本以文學聞名,奈何好談人短,甘心結怨?能稍自安靜,當以高位相報。”
安民正色嗬斥道:“爾乃為當道做說客麼?煩爾傳語,安民隻知忠君,不知媚相。”
傲骨棱棱。看官!試想章惇不立排安民,尚是留些餘地,有意籠絡,偏安民一味強硬,教章惇如何相容?遂嗾使禦史董敦逸,彈斥安民,說他與蘇軾兄弟,素作黨援,安民竟被謫滁州,令監酒稅。門下侍郎安燾上書救解,毫不見效,反為惇所讒間,出知鄭州。蔡卞重修神宗實錄,力翻前案,前史官範祖禹,及趙彥若、黃庭堅等,並坐詆誣降官,安置永、澧、黔州,並因呂大防嚐監修神宗實錄,亦應連坐,徙至安州居住。範純仁請釋還大防,大忤章惇,竟貶純仁知隨州。惇且記念蔡確,惜他已死,囑確子渭叩閽訴冤,即追複確官,並贈太師,予諡忠懷。一麵與蔡京定計,勾通閹寺,密結劉婕妤為內援,把滅天害理的事情,逐漸排惇出來。小子有詩歎道:宵小無非誤國媒,胡為視作濟時才?
堪嗟九載宣仁力,都被奸邪一旦摧。
究竟章惇等作何舉動,容至下回表明。
宋代賢後,莫如宣仁,元祐年間,號稱極治,皆宣仁之力也。但吾觀宣仁彌留時,乃對呂、範二大臣,丁寧嗚咽,勸以宜早引退,並謂明年社飯,應思念老身,意者其豫料哲宗之不明,必有蔑棄老成,更張新政之舉耶?且哲宗甫經親政,奸黨即陸續進用,是必其少年心性,已多昧,宣仁當日,有難言之隱,不過垂簾聽政,大權在握,尚足為無形之防閑;至老病彌留,不忍明言,又不忍不言,丁寧嗚咽之時,蓋其心已不堪酸楚矣。宣仁固仁,而哲宗不哲,呂、範退,章、蔡進,宋室興衰之關鍵,意在斯乎!意在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