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宗乃親政,甫經著手,即召內侍劉瑗等十人,入內給事。翰林學士範祖禹入諫道:“陛下親政,未聞訪一賢臣,乃先召內侍,天下將謂陛下私昵近臣,不可不防。”
哲宗默然,好似不見不聞一般。侍講豐稷,亦以為言,反將他出知潁州。出手便弄錯。範祖禹忍無可忍,複接連上疏,由小子略述如下:熙寧之初,王安石、呂惠卿造立新法,悉變祖宗之政,多引小人以誤國,勳舊之臣,屏棄不用,忠正之士,相繼遠引,又用兵開邊,結怨外夷,天下愁苦,百姓流徙,賴先帝覺悟,罷逐兩人,而所引群小,已布滿中外,不下二十萬,可複去。蔡確連起大獄,王韶創取熙河,章惇開五溪,沈起擾交管,沈括、徐禧、俞充、種諤興造西事,兵民死傷,皆不先帝臨朝悼悔,謂朝廷不得不任其咎,以至吳居厚行鐵冶之法於京東,王子京行茶法於福建,蹇周輔行鹽法於江西,李稷、陸師閔行茶法市易於西川,劉定教保甲於河北,民皆愁痛嗟怨,比屋思亂,賴陛下與先後起而救之,天下之民,如解倒懸。惟是向來所斥逐之人,窺伺事變,妄意陛下不以修改法度為是,如得至左右,必進奸言,萬一過聽而誤用之,臣恐國家自此陵遲,不複振矣。
這疏大意,是防哲宗召用熙豐諸臣。還有一疏,仍係諫阻近幸,略雲:漢有天下四百年,唐有天下三百年,及其亡也,皆由宦官,同一軌轍。蓋與亂同事,未有不亡者也。漢自元帝任用石顯,委以政事,殺蕭望之、周堪,廢劉向等,漢之基業,壞於元帝。唐自明皇使高力士省決章奏,宦官遂盛,李林甫、楊國忠皆自力士以進。唐亡之禍,基於開元。熙寧、元豐間,李憲、王中正、宋用臣輩,用事總兵,權勢震灼,中正兼幹四路,口敕募兵,州郡不敢違,師徒凍餒,死亡最多。憲陳再舉之策,致永樂再陷,用臣興土木之兵,無時休息,罔市井之微利,為國斂怨,此三人者雖加誅戮,未足以謝百姓。憲雖已亡,而中正、用臣尚在。今召內臣十人,而憲、中正之子,皆在其中,則中正、用臣必將複用,臣所以敢極言之,幸陛下垂察焉!
兩疏呈入,哲宗仍然不省。範純仁、韓忠彥等亦麵請效法仁宗,均不見納。呂大防受命為山陵使,甫出國門,楊畏即首叛大防,上言:“神宗更立舊製,垂示萬世,乞賜講求,借成繼述美名。”
哲宗便召畏入對,並問:“先朝舊臣,孰可召用?”
畏舉章惇、安燾、呂惠卿、鄧潤甫、李清臣等,各加褒美,且言:“神宗建立新政,與王安石創行新法,實是明良交濟,足致富強。今安石已歿,隻有章惇才學,與安石相似,請即召為宰輔。”
哲宗卻很是信從,當下傳出中旨,複章惇、呂惠卿官。尋用李清臣為中書侍郎,鄧潤甫為尚書左丞。至宣仁太後葬畢,呂大防回都,聞侍禦史來之邵,已有彈章,即上書辭職,哲宗立即準奏。拔去首輔,好算辣手。於是彼言繼誌,此言述事,哄得這位哲宗皇帝,居然想對父盡孝,一心一意的紹述神宗。元祐九年三月,廷試進士李清臣,發策擬題,題雲:今複詞賦之選,而士不知勸,罷常平之官,而農不加富,可差可募之說雜,而役法病,或東或北之論異,而河患滋,賜土以柔遠也,而羌夷之患未弭,弛利以便民也,而商賈之路不通。夫可則因,否則革,惟當之為貴,聖人亦何有必焉!
原來元祐變政,曾禁用王氏經義字說,科試仍用詩賦,補上文所未及。所以李清臣發策,看作甚重。第一條便駁斥詞賦,第二條陰主青苗法,第三條指免役,第四條論治河,第五條斥還夏四寨事,第六條譏鹽鐵弛禁事。門下侍郎蘇轍抗言上奏道:伏見策題曆詆行事,有詔複熙寧、元豐之意。臣謂先帝設施,蓋有百世不可易者。元祐以來,上下奉行,未嚐失墜,至於事或失當,何世無之?父作於前,子救於後,前後相繼,此則聖人之孝也。漢武帝外事四夷,內興宮室,財用匱竭,於是修鹽鐵榷酤均輸之政,民不堪命,幾至大亂。昭帝委任霍光,罷去煩苛,漢室乃定。光武、顯宗,以察為明,以讖決事,上下恐懼,人懷不安。章帝深鑒其失,代之寬厚,愷悌之政,後世稱焉。本朝真宗天書,章獻臨禦,攬大臣之議,藏之梓宮,以泯其跡,仁宗聽政,絕口不言。英宗濮議,朝廷洶洶者數年,先帝寢之,遂以安靜。夫以漢昭帝之賢,與吾仁宗、神宗之聖,豈其薄於孝敬而輕事變易也哉?陛下若輕變九年已行之事,擢任累歲不用之人,懷私忿而以先帝為辭,則大事去矣。
哲宗接閱奏章,竟勃然大怒道:“轍敢比先帝為漢武麼?”
我謂神宗尚不及漢武。言下即欲逐轍。轍下殿待罪,眾莫敢救。範純仁從容進言道:“武帝雄才大略,史家並無貶詞,轍引比先帝,不得為謗。陛下甫經親政,待遇大臣,也不當似奴仆一般,任情嗬斥。”
正說著,有一人越次入奏道:“先帝法度,都被司馬光、蘇轍等壞盡。”
純仁視之,乃是新任尚書左丞鄧潤甫,遂抗聲道:“這語是說錯了。法本無弊,有弊必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