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下都是媚子,哪裏得聞怨聲?神宗道:“卿且去察訪底細,再行核議!”
安石怏怏退出,因上章求去,疏入不報。嗣是群奸切齒,交嫉鄭俠,遂慫恿禦史,治他擅發馬遞罪。俠,福清人,登進士第,曾任光州司法參軍,所有讞案,安石悉如所請。俠感為知己,極思報效。會秩滿入都,適新法盛行,乃進謁安石,擬欲諫阻。安石詢以所聞,俠答道:“青苗、免役、保甲、市易數事,與邊鄙用兵,愚見卻未以為然呢。”
安石不答。俠退不複見,但嚐貽安石書,屢言新法病民。安石本欲辟為檢討,因俠一再反對,乃使監安上門。俠見天氣亢旱,百姓遭災,遂繪圖加奏,投詣閣門,偏被拒絕不納;乃托言密急,發馬遞呈入銀台司。向例密報不經閣中,得由銀台司直達,所以俠上流民圖,輔臣無一得聞。及神宗頒示出來,方才知曉。詳敘原委,不沒忠臣。
大眾遂設法構陷,當將擅發馬遞的罪名,付禦史讞治。禦史兩麵顧到,但照章記過罷呂惠卿、鄧綰複入白神宗,請仍行新法。神宗沈吟未答,惠卿道:“陛下近數年來,忘寢廢餐,成此美政,天下方謳歌帝澤,一旦信狂夫言,罷廢殆盡,豈不可惜。”
言已,涕泣不止。鄧綰亦陪著下淚。小人女子,同一醜態。神宗又不禁軟下心腸,頓時俯允,兩人領旨而出,複揚眉吐氣,飭內外仍行新法,於是苛虐如故,怨恣亦如故。太皇太後曹氏,也有所聞,嚐因神宗入問起居,乘間與語道:“祖宗法度,不宜輕改,從前先帝在日,我有聞必告,先帝無不察行,今亦當效法先帝,方免禍亂。”
神宗道:“現在沒有他事。”
太皇太後道:“青苗、免役各法,民間很是痛苦,何不一並罷除?”
神宗道:“這是利民,並非苦民。”
太皇太後道:“恐未必然。我聞各種新法,作自安石,安石雖有才學,但違民行政,終致民怨,如果愛惜安石,不如暫令外調,較可保全。”
神宗道:“群臣中惟安石一人,能任國事,不應令去。”
太皇太後尚思駁斥,忽有一人進來道:“太皇太後的慈訓,確是至言,皇上不可不思!”
神宗正在懊惱,聽了這語,連忙回顧,來人非別,乃是胞弟昌王顥,當下勃然怒道:“是我敗壞國事麼?他日待汝自為,可好否?”
為了安石一人,幾至神宗不孝不友,安石焉得無罪?顥不禁涕泣道:“國事不妨共議,顥並不有什麼異心,何至猜嫌若此?”
太皇太後也為不歡,神宗自去。過了數日,神宗又複入謁,太皇太後竟流涕道:“王安石必亂天下,奈何?”
神宗方道:“且俟擇人代相,把他外調便了。”
安石自鄭俠上疏,已求去位,及聞知這個風聲,乞退愈力。神宗令薦賢自代,安石舉了兩人,一個就是前相韓絳,一個乃是曲意迎合的呂惠卿。荊公夾袋中,隻有此等人物。神宗乃令安石出知江寧府,命韓絳同平章事,呂惠卿參知政事。韓、呂兩人,感安石恩,自然確守王氏法度,不敢少違,時人號絳為傳法沙門,惠卿為護法善神。
三司使曾布,與惠卿有隙,又因提舉市易司呂嘉問,恃勢上陵,遂奏言:“市易病民,嘉問更販鹽鬻帛,貽笑四方。”
神宗覽疏未決,惠卿即劾布阻撓新法。於是布與嘉問,各遷調出外。惠卿又用弟和卿計策,創行手實法,令民間田畝物宅,資貨畜產,據實估價,酌量抽稅,隱匿有罰,訐告有賞。那時民家寸椽尺土,都應輸資,就是雞豚牛羊,亦須出稅,百姓更苦不勝言了。鄭俠見國事日非,輔臣益壞,更激動一腔忠憤,取唐朝宰相數人,分為兩編,如魏征、姚崇、宋璟等,稱為正直君子,李林甫、盧杞等,號為邪曲小人;又以馮京比君子,呂惠卿比小人,援古證今,彙呈進去。看官!你想惠卿得此消息,如何不憤?遂劾俠訕謗朝廷,以大不敬論。禦史張璟,時已複職,竟承惠卿旨,也劾京與俠交通有跡。不附安石,即附惠卿,想因前時落職,連氣節都嚇去了。俠因此得罪,被竄英州,京亦罷去參政,出知亳州。安石弟安國,任秘閣校理,素與乃兄意見不合,且指惠卿為佞人,此次亦坐與俠交,放歸田裏。安國不愧司馬牛。
惠卿黜退馮京、鄭俠等,氣焰越盛,索性橫行無忌,連那恩師王安石,亦欲設法陷害,擠入阱中。居然欲學逄蒙。會蜀人李士寧,自言知人休咎,且與安石有舊交,惠卿竟欲借此興獄,虧得韓絳暗袒安石,從中阻撓;至士寧杖流永州,連坐頗眾,絳恐惠卿先發製人,亟密白神宗,複用安石。神宗恰也記念起來,即召安石入朝。安石奉命,倍道前進,七日即至,進謁神宗,複命為同平章事。禦史蔡承禧,即上論惠卿欺君玩法,立黨肆奸,中丞鄧綰,亦言惠卿過惡,安石子雱,又深憾惠卿,三路夾攻,即將惠卿出知陳州。三司使章惇也為鄧綰所劾,說與惠卿同惡相濟,出知潮州,反複無常,險哉小人!韓絳本密薦安石,嗣因議事未合,也托疾求去,出知許州,安石複大權獨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