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宗略略點首。琦複奏道:“聖意已決,即請手詔,指日行立儲禮。”
英宗尚未及答,琦即命召學士承旨張方平,入殿草製,先諸英宗親筆指麾,由方平進紙筆。英宗勉強提毫,草書數字。琦望將過去,紙上寫著立大大王為皇太子,隨複奏請道:“立嫡以長,想聖意必屬潁王,惟還請聖躬親加書明!”
英宗乃又批了“潁王頊”三字。方平即遵著帝意,恭擬數語,自首至尾,立刻繕就,中留一空格,即應填太子名,乃請英宗親筆加入。英宗不堪久坐,待了這一歇,含糊說了數語,韓琦等也聽不清楚。至方平呈上草製,乃力疾書太子名,名既書就,不覺歎了一聲,忍不住墮淚承眶,隨即命內侍掖至龍床,就臥去了。韓琦等當然趨退。文彥博顧語韓琦道:“見上顏色否?人生到此,雖父子亦覺動情呢。”
琦答道:“巨鹿受封,尚是眼前時事,不意相去無幾,又要力請建儲,這也是令人嗟歎呢。”
話畢,各散歸私第。越二日,即冊立太子,奉旨大赦。自是英宗病體毫無起色,好容易度過年關,已是治平四年,文武百官恭上尊號,當於元旦辰刻,入朝慶賀。英宗已要歸天,百官還在做夢,這是中國專務粉飾之弊。既至福寧殿,英宗並未禦朝,大家惟對著虛座,舞蹈一番,依次退出。但見外麵朔風怒號,陰霾四塞,統覺得天象告變,主兆不祥。過了七日,宮中傳出訃音,英宗已升遐了,壽三十六歲,在位隻四年。英宗夙有潛德,以孝親著聞,局量弘遠,情性謙和。濮王薨逝時,曾把所服玩物分賜諸子,英宗所受這一份,都轉畀王府舊人,惟留犀帶一條,值錢三十萬,委交殿侍出售。殿侍竟把帶失去,不勝遑急,英宗卻淡然恝置,不索賠償。即位以後,每命近臣,常稱官不稱名,臣下有奏,必問朝廷故事,與古治所宜,一經裁決,多出群臣意表,因此中外亦稱為賢君。怎奈天不假年,遽爾晏駕,這也是宋朝恨事呢。結過英宗,無非善善從長。
皇太子頊即皇帝位,詔告中外,是謂神宗皇帝。尊皇太後曹氏為太皇太後,皇後高氏為皇太後,晉封弟灝為昌王,頵為樂安郡王。命韓琦守司空兼侍中。曾公亮行門下侍郎兼吏部尚書進封英國公。文彥博行尚書左仆射檢校司徒,兼中書令。富弼改武寧軍節度使,進封鄭國公。張昪改河陽三城節度使。歐陽修、趙並加尚書左丞,仍參知政事。陳升之為戶部侍郎。呂公弼為刑部侍郎。其餘百官,均進秩有差。二月朔日,神宗初禦紫宸殿,朝見群臣,隨即冊立元妃向氏為皇後。向氏係故相向敏中曾孫女,父名經,曾為定國軍留後。治平三年,出嫁潁邸,封安國夫人,至是立為皇後。忽禦史蔣之奇上書劾歐陽修,說他帷薄不修,奸亂甥女等事。神宗覽畢,轉問故宮臣孫思恭。思恭力為辯釋,神宗乃詔問之奇,令他證實。之奇無從取證,隻好說出一個彭思永來。看官!你道之奇的禦史,從何處得來?他本由歐陽修推薦,得任台官,自濮議紛爭,修主張稱親,為呂誨等所斥駁,獨之奇讚同修議,修因薦為禦史。偏朝右目為邪黨,對著之奇冷嘲熱諷,之奇聽不過去,便欲與修立異,借塞眾謗。會修婦弟薛良孺,與修有嫌,遂捏造蜚言,誣修淫亂,語為中丞彭思永所聞,轉告之奇,之奇也不問真偽,遂上章劾修。恩將仇報,具何肺腸。及奉詔詰責,不得已將彭思永傳語複奏上去。神宗再詰思永,思永也取不出真憑實據來,於是誣告反坐,將思永、之奇兩人,一律貶謫。之奇自詒伊戚,卻難為思永了。修本杜門請治,至辨明誣偽,仍力求退位,乃罷為觀文殿學士,出知亳州。神宗具有大誌,因見廷臣乏才,特出自真知,去請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來,有分教:曲士從茲張異說,中朝自此紊皇綱。
畢竟所召何人,待小子下回報名。
宋臣專喜迂論,與晉代之清談,幾乎相同,其不即亂亡者,賴有一二大臣為之主持耳。英宗雖入嗣仁宗,纘承大統,而其本生父則固濮王也。以本生父稱皇伯,毋乃不倫!歐陽修援引禮經,謂應稱親降服,議固甚當,韓琦即據以定議,於稱親之議,則請行之,於稱皇稱後之議,則請辭之,最得公私兩全之道。呂誨等乃激成意氣,至欲以去就生死相爭,一何可笑?迨英宗疾亟,未聞廷臣有建儲之請,賴韓琦入問起居,片言定策。夫濮議,末跡也,而必爭之,立儲,大本也,而顧忽之,宋臣之舍本逐末,如是如是。微韓魏公諸人,宋室恐早不綱矣。蓋輿論與清談,其足致亂亡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