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亦不禁下淚,親扶帝起,且道:“國事有大臣輔弼,我一婦人,不得已暫時聽政,所有目前要務,仍憑宰相取決,我始終未敢臆斷,待皇兒身體複原,我即應歸政,莫謂我喜稱製呢。”
如此明惠,即間或被蒙,亦不過如日月之蝕而已。
英宗道:“母後多一日訓政,兒得多一日受教,請母後勿遽撤簾!”
太後道:“我自有主意。”
英宗乃退。自是母子歡好如初,嫌疑盡釋。
韓琦等聞知此事,自然放心,惟因英宗久不禦朝,中外耽憂,致多揣測。會值京師憂旱,英宗適禦紫宸殿,琦遂請乘輿禱雨,具素服以出,人情乃安。是年冬,葬大行皇帝於永昭陵,廟號仁宗,封長子仲緘為光國公,尋複晉封為淮陽郡王,改名頊。時英宗已生四子,俱係高後所出,除淮陽王頊外,次名顥,又次名顏,幼名頵。顏甫生即夭,餘見後文。越年,改元治平,自春至夏,帝疾大瘳。琦欲太後撤簾還政,乃就入朝奏事時,請英宗裁決十餘件。裁決既畢,琦即複奏太後,且言:“皇上明斷,裁決悉合機宜。”
太後一一複閱,亦每事稱善。琦因叩首道:“皇上親斷萬幾,又兼太後訓政,此後宮廷規畫,應無不善,臣年力將衰,恐不勝任,願就此乞休,幸祈賜準!”
太後道:“朝廷大事,全仗相公,相公如何可去!我卻不妨退居深宮呢。”
琦複道:“前代母後,賢如馬、鄧,尚不免顧戀權勢,今太後便擬複辟,誠屬盛德謙衝,非馬、鄧諸後所可及。臣幸際慈明,欽承無已,但不知於何日撤簾?”
太後道:“我並不欲預政,無非為皇上前日,抱恙未痊,不得已而在此。要撤簾就可撤簾,何必另定日子呢?”
言已即起。臨事果斷,不愧賢後。琦即抗聲道:“太後已有旨撤簾,鑾儀司何不遵行?”
當下走過鑾儀司,把簾除下。太後匆匆趨入,禦屏後尚見後衣,內外都驚為異事。英宗加琦為右仆射,每日禦前後殿,親理政事。並上太後宮殿名,稱作慈壽宮,所有太後出入儀衛,如章獻太後故事。
既而知諫院司馬光上疏,極言:“內侍任守忠,讒間兩宮,為國大蠹,若非母後賢明,皇上誠孝,幾乎禍起蕭牆,乞即援照國法,將守忠處斬都市!”
英宗覽奏,卻也動容,惟一時未見降旨。越宿,韓琦至中書處,驟出空頭敕一道,自己署名簽字,複令兩參政同時簽名。參政一是歐陽修,一是趙。於仁宗末年,入任是職。歐陽修接敕後,也不多說,當即簽名。趙卻有難色,修語道:“不妨照簽,韓公總有說法。”
乃勉強簽字。簽畢,琦即坐政事堂,召守忠至,令立庭下,即麵叱道:“你可知罪麼?本當伏法,因奉旨從寬,姑把你安置蘄州,你當感念聖恩,勿再怙惡!”
言畢,便取出空頭敕,親自填寫,付與守忠,即日押令出都。手段似辣,然處置奄人,不得不如是神速。且韓魏公定已密奉得旨,當非專擅者比。又把守忠餘黨史昭錫一律斥出,竄徙南方,中外稱快。過了數月,適琦入朝,英宗忽問琦道:“三司使蔡襄,品行如何?”
琦未知問意,但答言:“襄頗幹練,可以任用。”
英宗不答。越日竟命襄出知杭州。看官道是何因?原來太後聽政時,曾與輔臣言及,謂:“先帝既立皇子,不但宦妾生疑,就是著名的大臣,亦有異言,險些兒敗壞大事,我不願追究,已將章奏都毀去了。”
為了這幾句懿旨,時人多猜是蔡襄所奏,究竟襄有無此事,無從證實,不過他素好詼諧,語言未免失檢,遂致同列滋疑。小子嚐記蔡襄平日,與陳亞友善,襄戲令陳亞屬對,口占出句雲:“陳亞有心終是惡,”
陳即應聲道:“蔡襄無口便成衰。”
當時旁坐諸人,共推為絕對。且因襄欲嘲人,反被人嘲,共笑為詼諧的報應。因國事帶敘及此,隱寓勸戒之意。其實襄擅吏治才,遇有案件,談笑剖決,吏不敢欺。嚐知泉州,督建萬安橋,長三百六十丈,利濟行人。又植鬆七百裏,廣為庇蔭,州民無不頌德。萬安橋一名洛陽橋,迄今碑石尚存,蔡襄親書碑文,約略可辨。俗說蔡狀元造洛陽橋,就是此處。
隻因戲語招尤,致觸主忌。治平三年丁母憂,歸興化原籍,越年卒於家,追贈禮部侍郎,後來賜諡忠惠。仍不掩長,是忠厚之筆。
小子有詩歎道:澤留八閩起謳歌,一語招尤可若何?
才識慎言存古訓,不如圭玷尚堪磨。
英宗既降調蔡襄,複詔議崇奉濮王典禮。朝右大臣,又互有一番爭議,容至下回表明。
英宗入嗣,曹後聽政及撤簾,皆韓琦一人之力。宣聖所雲:“托六尺之孤,寄百裏之命,臨大節不可奪者”如韓魏公足以當之。歐陽修、曾公亮、張昪、王珪、司馬光等,類皆附驥而彰,而曹後之賢明,英宗之孝敬,亦賴是以成。歐子謂“不動聲色,措天下於泰山之安。”
誠非過譽也。彼夫真宗之初有呂端,仁宗之初有王曾,以韓相較,有過之無不及者。賢相與國家之關係,固如此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