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既入宮中,謁見清居殿,賜名曰曙,自是每日一朝,有時或入侍禁中,過了一月,受封為巨鹿郡公。轉瞬間已是嘉祐八年,正月中無事可表,一到二月,仁宗複患疾臥床,不能視朝,令中書樞密奏事,須至福寧殿內的西閤中。旋經太醫調治,稍有起色,三月初旬,曾親禦內殿二次,嗣複寢疾不起,漸加沉重,竟至駕崩。遺詔皇子曙即皇帝位,皇後曹氏為皇太後。總計仁宗在位四十二年,壽五十四歲,改元多至九次,兩宋諸帝,要算仁宗享國,最號長久。仁宗恭儉仁恕,出自天性,治術尚寬,刑決尚簡,所用樞要諸臣,雖賢奸直枉,迭為消長,究竟君子多,小人少,因此力持大體,沒甚變故。就是慶曆年間,黨議蜂起,韓、範、富、歐等為一派,呂、夏、宋、陳等為一派,互相排斥,各是其是,但也不過內外遷調,未嚐妄興大獄,所以宋史上稱為仁主,極力頌揚,這且不必絮述。
且說仁宗已崩,皇後曹氏即命將宮門各鑰,收置身旁,俟至黎明。命內侍召皇子入宮,且傳集韓琦、歐陽修等,共議皇子即位事宜。皇子哭臨已畢,遽欲退出。曹後道:“大行皇帝遺詔,令皇子嗣位,皇子應承先繼誌,不得有違!”
皇子曙變色道:“曙不敢為。”
韓琦忙掖留道:“承先繼誌,乃得為孝,聖母言不可不從!”
皇子乃遵即帝位,禦東楹見百官,是為英宗皇帝。英宗欲循行古製,諒陰三年,命韓琦攝行塚宰。琦奏稱古今異宜,不應遵行,乃尊皇後為皇太後,請太後權同處分軍國重事。太後因禦內東門小殿垂簾,宰輔等逐日複奏,由太後援經據史,處決事件,遇有疑難,每語輔臣道:“公等妥議,應該如何處置,便可解決了。”
自是韓琦等悉心讚議,太後未嚐不從。獨對待曹氏懿戚,及宮中內侍,絲毫不肯假借,內外為之肅然。既而立皇後高氏,後係故侍中高瓊曾孫女,母曹氏,為太後胞姊,既生女,幼育宮中。既長出宮,為英宗妃,封京兆郡君,至是冊為皇後,與太後如母女一般,當然愛敬有加。太後複重富弼名,召為樞密使,忽英宗偶然不豫,漸漸的舉措乖常,左右有所陳請,輒遭暴怒,甚且杖撻相加。內侍等受虐不平,遂交訴內都知任守忠。守忠初為仁宗所黜逐,嗣複召入,累擢至內都知,仁宗欲立英宗,守忠恐英宗明察,擬援立庸弱,謀攫內權,旋因計不得逞,未免失望。適內侍等入訴帝狀,遂乘間設法,讒構兩宮。看官!
試想天下有幾個慈明不昧的賢母,誠孝無私的令主,能不聽親幸媒麼?守忠等日夕浸潤,惹得兩宮都動疑起來,由疑生怨,由怨成隙,好好的繼母繼子,幾乎變成仇讎。知諫院呂誨,亟上書兩宮,開陳大義,詞旨懇切,多言人所難言,兩宮意終未釋。
一日,韓琦、歐陽修奏事簾前,太後嗚咽涕泣,具述英宗變態。韓琦道:“皇躬不豫,因致失常,痊愈以後,必不至此。且太後為母,皇上為子,子有疾,母可不容忍麼?”
太後尚流淚不止。歐陽修複進奏道:“太後事先帝數十年,仁德昭聞,天下共仰,從前溫成得寵,太後尚處之泰然,如今母子相關,何至不能相容呢?”
太後聞言,方才收淚。修又道:“先帝在位日久,德澤在人,所以一旦晏駕,天下奉戴嗣君,無敢異議。今太後原是賢明,究竟是一婦人,臣等五、六人,統是措大書生,若非先帝遺命,哪個肯來服從呢?”
前以婉言動之,後用危言警之,歐陽公也算善言。太後沈吟不答。琦竟朗聲道:“臣等在外,皇躬若失調護,太後不得辭責。”
索性逼進一層。這數語,引動太後開口,即矍然道:“這話從哪裏說來?我心更愁得緊哩。”
正要引你此語。琦與修均叩首道:“太後仁慈,臣等素來欽佩,所望是全始全終哩。”
叩畢乃退。內侍等聽著,統不禁瞠目咋舌,陰謀為之少懈。
越數日,琦獨入內廷,向英宗問安,英宗略諭數語,便道:“太後待朕,未免寡恩。”
琦遽對道:“古來聖帝明王,也屬不少,獨稱舜為大孝,難道此外多不孝麼?不過親慈子孝,乃是常道,未足稱揚,若父母不慈,子仍盡孝,乃得稱名千古。臣恐陛下事親未至,尚虧孝道,天下豈有不是的父母麼?”
英宗不覺改容。嗣英宗疾已少瘳。命侍臣講讀邇英閣,翰林侍講學士劉敞,進讀《史記》至堯授舜天下事,即拱手講解道:“舜起自側陋,堯乃禪授大位,天下歸心,萬民悅服,這非由舜別有他術,隻因他孝親友弟,德播遠近,所以謳歌朝覲,不召自來呢。”
借史諷主,語重心長。英宗悚然道:“朕知道了。”
遂進問太後起居,自陳病時昏亂,得罪慈躬,伏望矜宥等語。太後亦欣慰道:“病時小過,不足為罪,此後能善自調護,毋致違和,我已喜慰無窮,還有甚麼計較?況皇兒四歲入宮,我旦夕顧複,撫養成人,正為今日,難道反有異心麼?”
英宗泣拜道:“聖母隆恩,如天罔極,兒若再忤慈命,是無以為人,怎能治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