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岐溝關曹彬失律 陳家穀楊業捐軀(3 / 3)

業搖首道:“勝敗雖難逆料,但他已兩勝,我已兩敗,倘或再至挫衂,後事更不堪設想了。”

這是知己知彼之言。侁冷笑道:“君侯素號無敵,今逗撓不進,莫非有他誌不成?”

小人之口,真是可畏。業憤然道:“業何敢避死,不過因時尚未利,徒令殺傷士卒,有損無益。護軍乃疑我有貳,業當為諸公先驅,須知業非怕死哩。”

遂號召部兵,準備出發。臨行時,向潘美涕泣道:“業本太原降將,應當早死,蒙皇上不殺,擢置連帥,交付兵柄,業並非縱敵不擊,實欲伺便立功,借報恩遇,今諸君責業避敵,業尚敢自愛麼?業此去,恐不能再見主帥了。”

美聞言,哼了一聲,複裝著笑臉道:“君家父子,均負盛名,今乃未戰先餒,無怪令人不解。汝盡管放膽前去,我當前來救應。”

業複道:“虜兵機變莫測,須要預防,此去有陳家穀,地勢險峻,可以駐守,請主帥遣兵往駐,俟業轉戰到此,即出兵夾擊,方可援應,否則恐無遺類了。”

潘美複淡淡的答道:“我知道了。”

隻此四字,已見妒功害能口吻。楊業乃率兵自石跌口出發,延玉、延昭隨父同行,途遇契丹兵,當即殺上。耶律斜軫稍戰即走,業揮兵趕去,沿途多是平原,料無伏兵,隻管盡力窮追。斜軫且戰且行,誘至中途,放起號炮,四麵伏兵,如蜂而至。斜軫又還兵前戰,把業兵困住垓心,業帶領二子,舍命衝突,硬殺出一條血路,退趨狼牙村,兵士已喪亡過半。那敵兵尚不肯舍,一齊追來,業隻得驅兵南奔,自己斷後。戰一程,退一程,好容易到陳家穀口,眼巴巴的望著援軍,哪知穀中並無一人,忍不住慟哭道:“這遭死了!”

延玉、延昭亦涕泣不止。業複道:“父子俱死,也是無益,我上受國恩,下遭時忌,舍死以外,更無他法,你兩人可自尋生路,返報天子,須知我忠信見疑,為人所賣,若蒙皇恩昭雪,我死亦瞑目了。”

延玉道:“兒願隨父親同死,不願逃生。”

業搖頭不答。延昭語延玉道:“潘帥已應允來援,就是不到陳家穀,也總可以出師,兄弟且保護父親,據住穀口,我前去乞援,若得請兵到來,尚可父子俱全呢。”

計議已定,契丹兵已經殺到,萬弩齊發,箭如雨點。延昭慌忙走脫,已是流矢貫臂,鮮血淋漓,他也不遑裹創,飛馬乞援去了。業與延玉,尚率麾下血戰,延玉身中數十矢,忍痛不住,哭對乃父道:“兒去了,不能保護父親。”

說至“親”字,口吐狂血,暈絕身亡。業見延玉已死,好似萬箭攢胸,回顧手下,已不過數百人。便流淚與語道:“汝等都有父母妻孥,與我俱死,有何益處?快各自逃生,回報天子罷!”

可悲可恫,閱至此處,怪不得坊間,唾罵潘美。各將士也流涕道:“生則俱生,死則俱死,我等怎忍舍割將軍?”

業乃拚死再戰,尚手刃胡兵數十百人,身上也受數十創,反覺得麻木不仁,不知痛癢,無奈馬亦負傷,不能再進,沒奈何暫避林中。契丹將耶律希達望見袍影,用強弩射來,正中馬腹,馬仆地上,業亦隨墮。契丹副部署蕭撻覽縱馬搶入,把業捉去。業部下均戰死,無一生還。契丹兵擁業至胡原,見道旁有一石碑,上書李陵碑三字,業不禁長歎道:“主上待我甚厚,我本思討賊扞邊,上報主恩,今為奸臣所迫,兵敗成擒,尚有何麵目求活呢!”

又大呼道:“寧為楊業死,毋為李陵生。”

兩語不見史傳,係作者借楊業口中,警醒後世。呼畢,遂向碑上撞將過去,頭破腦裂,霎時畢命。後人有詩詠楊業道:矢盡兵亡戰力摧,陳家穀口馬難回。

李陵碑下成忠節,千載行人為感哀。

業已撞死,究竟潘美是否出援,待小子下回敘明。

宋初健將,首為曹彬,其次莫如潘美,然彬謙仁有餘,智勇不足,岐溝之敗,誤在不智,又誤在不勇。勇者非浪戰之謂也,遇事有斷,是謂之勇。宋太宗既成彬輕進矣,彬應持重以待,毋惑歧謀,乃遽信諸將之言,引兵深入,裹糧三日,行軍五月,以為行險徼幸之計,及聞敵軍大至,遽爾駭退,謂非不勇得乎?若潘美則更不足道矣,楊業驍將也,久曆行陣,匪惟勇號無敵,即料事度勢,亦有先見之明,美乃不信其言,反誤信一忮刻之王侁,卒至孤軍應敵,力竭身亡,侁之罪固不容誅,美之罪亦豈可逭?後人憫業嫉美,至生出種種訛傳,目潘美為大奸,雖屬言之過甚,然究非盡出無稽,以視曹彬之不伐不矜,相去尤遠甚焉。故有識者嚐為之歎曰:“北宋無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