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水不疏終究成患,奸佞不除大廈將傾。這些個淺顯的道理他陳敬端能不懂嗎?隻是黔廬起兵不會成功,把戰火燒到長安隻會牽連更多無辜。退一萬步講,就是黔廬事成,但一場內戰打下來,屆時大晉內外必然疲敝積陋,胡人虎視眈眈,誰人能確保胡人不會借機來犯。
到那個時候,就不是內戰那麼簡單了,一著不慎,整個大晉都會傾覆。他生而為長,怎麼敢拿整個大晉去鋌而走險!
“如今將軍所托之事已成,不知我托將軍辦的事兒,將軍處理得怎麼樣了?”說話的是陳敬端,他和何鎮遠兩人走到人跡罕至處,才開口商談。
聞言,何鎮遠從懷中掏出一張明黃的錦緞交給陳敬端,上頭並不是老皇帝的親筆,老皇帝煉丹多年,手早就抖得連筆都拿不住了。
“我正想跟爺您說此事。”
朝廷這八萬大軍,是何鎮遠帶出來,一個個對他忠心耿耿,可以說黔廬發生什麼,隻要他何鎮遠不往上呈,長安就沒有人會知道。在何鎮遠上呈報朝廷的書信中,黔廬王成了自動繳械投降。
這是陳敬端的主意,雖說勝者王,敗者寇,黔廬王起兵跟朝廷對抗,無論打的什麼名號都逃不了好下場,但陳敬端還是想極力保住黔廬王一家的身家性命。不然三代忠良卻落個起兵謀反的罪名,魂斷邢台,這會讓其他老臣何其心寒。
好在老皇帝沒有徹底老糊塗,當年和黔廬王稱兄道弟,南征北伐的那段崢嶸歲月是刻進骨子裏的,像血液一樣流淌。當何鎮遠的書信呈到老皇帝跟前時,老皇帝體態臃腫,正躺在鍾和宮那雕龍漆金的斜榻上,旁側香爐煙霧嫋嫋,整個宮殿都顯得寂靜安寧,跟兵荒馬亂的黔廬相比,簡直就是九重天上的仙境。
老皇帝吃著那號稱長生不老的丹藥,吞雲吐霧,眼睛微微睜著,宮婢在旁側搖扇,好不愜意。
太監看準時機把書信呈上,溜須拍馬做的極好,“恭賀皇上,不僅成仙有道,連黔廬都傳來喜訊。這是何將軍的書信。”
老皇帝一揚手,太監立時把書信取出,攤開交到老皇帝手裏。當黔廬王三個字入眼,老皇帝到底是顧念舊情。想起當年戎馬征戰那會兒,馬革裹屍,不破不還的壯誌,嘴角流露出了笑意。
那會兒,老皇帝也不過是個皇子,上有兄長,下有胞弟,一個個都野心勃勃的,要在朝堂上立足並不容易。黔廬王那會兒也不過是個小將,跟他孫子如今這般年紀大,有勇有謀,又忠心耿耿。那會兒大晉的境地比如今難得多,北胡南蠻,腹背受敵,一年下來大大小小的仗手腳並用也數不過來。是君臣二人數十年戎馬才換來今日的大晉。
可惜有些人生來能共苦,卻不能同甘。老皇帝便是其一。當上皇帝後他很快犯了所有帝王的通病,疑心重,總覺得那些功臣功高震主,其心必異。於是釋兵權,削實權,成了新帝登基做的第一件事兒。
此後的數十年,老皇帝自甘墮落,歲月磨去了他年輕時的鋒利,他開始閉目塞聽,被自己親手帶大的兒子一葉障目,不聞朝政,一心隻想著求仙問道,久而久之就成了今時今日這番模樣。
說句不中聽的,如今的他,就跟陳敬悌手裏的傀儡沒什麼兩樣。終日昏昏沉沉,猶在夢中。
黔廬王三個字讓老皇帝渾濁的雙眼有了短暫的清明,但又快又被煙霧遮去,隻見老皇帝悠哉遊哉的躺回他的斜榻裏,口齒不清的說著,“留著吧!這個人得性命,得給朕留著才行。”
老皇帝迷迷糊糊,興許壓根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而今的他,隻剩一副會喘氣的軀殼了。
太監扶著何鎮遠那封書信,弓著腰退下,傳話擬好了聖旨,連玉璽都是太監塞到皇帝手裏,假皇帝之手映在錦緞上的。
但這麼一封書信到了黔廬,卻成了救命的東西。至少保住了黔廬王一家的身家性命,這讓陳敬端稍微從愧疚中解脫出來,終於能喘上一口氣。
長安是生他養他的地方,但對於而今的他而言,那裏陰謀密布,肮髒不堪,是午夜夢回驚醒的地方。
天曉得他有憎惡那個地方。但他不得不回去,那裏有太多盤根錯節的東西纏著他不放。他隻有回去了,從陰謀中取勝,他才能跟自己心愛之人,去過真正的安生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