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時間，我一直會夢到小魚離開我那天的情景。
我帶著她從醫院裏逃出來的時候，把她羸弱的身體捧在懷裏，像羽毛一樣沒有重量。
她在彌留之際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可我就是記不得，我到底有沒有對她說出那句我愛你。
她走的時候眼角有淚，我以為她是遺憾的。她走的時候嘴角也有笑，我以為她又是欣慰的。
有些答案，我再也沒有機會問她了。但我相信她說的每一個無悔，都是真的無悔。
小魚以前就愛說，愛沒有值得不值得，隻有發生沒發生。
而我直到現在也想不通，我真正確認自己愛上她的那一刻，究竟是什麼時候？
我把她的身體送回醫院，平靜地叫人，擦身，整理衣容。我冷靜地安排葬禮，後事，公司股權，全程冷血得像個混球。
直到桃子用帶刺的白玫瑰扔在我臉上，劃痕帶血，一片片擊碎我的理智。
我以為從來不會對女人動手的紳士風度，是絕不可能在我的修養裏翻車。我抓著桃子，把她按在牆上。我質問她，你們明明早就知道小魚得了重病，為什麼不勸她治療？為什麼眼睜睜看著她放棄？
桃子說，因為那時候，她懷了你的孩子，傻逼！
因為你像個混蛋一樣，射完就跑不戴套，事後還要逼她吃藥。她留下了那個孩子，本想在生命的最後時光留一個念想。遺憾的是，孩子最終沒能保住，她也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期。
“霍天祈！你一定要逼我把所有知道的事都告訴你麼？你一定要我當著小魚的麵，把你逼死麼！我告訴你，小魚不想見你，下輩子，下下輩子！你放過她好麼！”
說這些話的時候，小魚安靜地躺在水晶棺裏。我花重金聘請了最好的遺容師，此時的她像活著一樣美麗。
我守在她身邊，蹲下去。淚水吻過我臉頰火辣辣的刮痕，融了血色，像胭脂一樣落在她的睫毛上，嘴唇上。
也許就是那一刻，我突然發現，我的小魚，其實一直都很美麗。
她美得端莊而自信，在我無數個心癢難耐的青春期裏，匆匆出現，又匆匆離去。畫麵若隱若現，其實她一直都在。
桃子說，小魚舍不得我受一點委屈，所以霍天祈，我打了你，向你道歉就是了。免得今晚她入我夢，喋喋不休，哭哭啼啼。
當一切塵埃落定，我的小魚終於化成南山墓地裏的一塊化石。我終於意識到，我的世界空虛安靜得像地獄。
我失去了我曾以為永遠不會失去的東西，隻剩下那些灰飛煙滅的回憶。
我開始流不出眼淚，常常一個人坐在她的公寓裏發呆。
不像雲夢涵離開時歇斯底裏，也不像最後在醫院裏陪著小魚的時候那麼祈求哭泣。
我想，我可能真的長大了，成熟了。
也真的明白，什麼才是愛情。
愛一個人，才不會像個孩子似的，撒潑打滾地不停說著‘我要’‘我要’。而是會平靜地看著，平靜地守著，用一切時光堆砌出想要對他好的心境。
小魚大我三歲，一直都懂這個道理。而我終於追上了她的腳步，她卻再也沒能給我機會。
可是小魚啊，我的生命終究比你更長。在那些歲月錯過的曾經裏，我的愛達不到你的深度，卻可以用長度來彌補。
我答應你，我會好好活著，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我會活得很長很長，隻要我的心跳還動，隻要我的呼吸不滅，我就可以繼續愛你。
愛到......我們誰也不再虧欠誰。
愛到來生，我再也不會畏懼愧疚你的眼神。愛到來生，我再也不會猶豫踟躇你的擁抱。
親愛的小魚，即便你隻剩七秒的記憶，我也不讓你忘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