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洛兒同朱勝非一起進來,不由得一呆,瞪她:“你來這裏做什麼,周圍全是粗人,身子本來就弱,有個閃失豈是了得的!”既然連她的孩兒都忍心下手,這會兒做什麼好人!洛兒強忍住心中的厭惡與不耐煩,低頭,睫毛微顫,似是要強忍住眼淚,牽住他衣袖,恍惚還是宣和年間,他們兩人確實是異常親厚的樣子,趙構歎了口氣,拉她坐下,才向朱勝非問:“太後可還安康?”朱勝非答道:“請陛下放心,太後一切安好。”
門外士兵中看起來像是頭領的一個橫眉:“什麼陛下,是上皇!”朱勝非默然不語。世情竟涼薄至此,洛兒不是不感慨,低眉苦笑,她自己不自私涼薄,也狠不下心來親自動手,又有什麼資格指責旁人涼薄。她初觸動情腸,傷感之際,順手牽起趙構的衣袖擦眼淚,看得朱勝非一愣,趙構卻習以為常,安慰道:“既然做了上皇,這些便也算不得什麼委屈了。”洛兒心思微轉,伏在他肩上落淚不止,似是為他千般委屈。趙構拍一拍她,溫言勸道:“好了好了,都是大姑娘了,怎麼還是孩子脾氣,想哭便哭。”
洛兒附在趙構耳邊輕聲道:“母後是想念你的,九哥哥,九月十八夜裏這一切就結束了,你暫且忍耐,總有這些叛軍遭報應的那天,在那天到來之前,請你暫且忍耐再忍耐。”她說給趙構,也說給自己聽,若不是為了報仇,她怎肯這般委屈自己溫言軟語對他。趙構全身一震,喜色轉瞬即逝,朱勝非上前一步:“陛下與長主兄妹情深,隻是也要保重身子。”趙構眼角微微露出淡淡的笑意:“朕曉得了。”
朱勝非見趙構這般反應,知道洛兒已將該說的說了,便不複再言。洛兒起身拭淚,眼圈微紅:“九哥哥又笑話我了。”趙構溫然一笑,向朱勝非道:“朕的這個妹妹,被朕與太後慣得不像樣子,叫朱相公看笑話了。”洛兒跺腳轉身:“我去給你倒茶喝。”她走到書桌前,摸一摸茶壺,詫異:“怎麼才是溫的?”
趙構默然不語:“不過是將就一下罷。”洛兒不再言語,提壺倒茶,小指不經意間輕輕一勾,略微掃過杯中,茶水泛起陣陣漣漪,細細的水紋擴散開來,在這樣的時刻她竟略微恍惚了一下,想起眉眉那夜密談時說過的話:“此藥無色無味,但是隻要喝下一點點,便能勾起從前下在他身體裏的藥性,一發不可收拾,症狀像極了風寒,若用風寒的藥治,卻恰恰加速了病發,最多七日。”
洛兒又倒了兩杯茶,自己端起一杯抿了一口,微微皺眉:“怎麼是這個味的?”遞到趙構手裏,黯然:“九哥哥,你委屈了。”趙構端著茶杯,卻不飲,問道:“賢妃最近怎麼樣?尃兒可還好?”洛兒心裏一驚,麵上卻溫然一笑:“九哥放心,賢妃日夜服侍在太後身邊,尃兒很乖,隻是想念父皇。”趙構撫摸著茶杯的邊緣慢慢轉動,洛兒心裏跳的像戰鼓般激烈,卻不敢露出來,轉身拿起剩下的一杯茶遞給朱勝非:“朱相公勞累半日,也喝口茶潤一潤,隻是這茶成色不好,委屈相公了。”
朱勝非微微一笑:“陛下都不覺委屈,臣豈敢言委屈二字。”眼睛卻看著趙構,皇帝不喝,他也不敢率先喝掉,趙構見他神色,一笑而飲,朱勝非亦隨著飲了。洛兒低眸,遮住眼底的恨意與快意,抬頭時已複見溫婉大方:“九哥哥可有什麼話帶給母後麼?”一語未了,劉正彥走進來,臉色鐵青:“長主與朱相公來的時間太久,該回去了。”洛兒亦臉現怒色:“正彥,你現在越發出息了,竟學會打著兵諫為民的旗號擾亂百姓的手段了!”
劉正彥這些日子一手號令朝廷,十分驕橫,當下昂頭道:“臣為國為民,忠心可鑒,長主飽讀詩書,豈不知牝雞司晨,唯家之索的典故?”“看不出來,你這幾年倒是讀書了。”洛兒笑吟吟讚賞,扭頭邁步出門,口中卻補了一句:“孤勸你們收斂著點好些。”朱勝非忙跟上,走到禁宮口,見一路跟隨的士兵停住了,才口內勸道:“長主莫要跟這些人見識,平白找氣生。”洛兒才不複方才的氣惱之色,變得沉穩起來:“朱相公放心,我越是如此,劉正彥便愈加認定我隻是個會使性子的嬌縱女子,縱使有幾分提防之心,也會淡得多了。”朱勝非這才覺得自己實在是小看了她,唯有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