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公公和崔貴妃多年主仆,後來又在最困難的時候相依為命,此時哭的傷心,竟顧不上洛兒,任她坐在冰涼的地上。就在恍恍惚惚之際,有一雙溫暖的手將她從地上扶起,接著向吳公公說道:“吳公公,你也是老人兒了,怎麼竟讓你們帝姬坐在地上!娘子已經大去了,難道你要她死也不能瞑目麼?”洛兒怔怔的抬起頭,看到一位中年女子,挽著妙常髻,灰色的道袍,麵容清瘦,看著洛兒的一雙眼睛倒是慈愛非常。
吳公公恍然驚醒,說道:“多謝靜妙真人提點。”忽然又跪下磕了三個頭,道:“老奴再謝真人對娘子這多日的看顧之恩。”洛兒不知她是何人,猶自奇怪,隻見這位靜妙真人和藹一笑,語氣平和:“孩子啊,你年紀小,不認得我也屬常事,隻是,若說起二十年前先帝廢黜的皇後孟氏,恐怕六宮皆知了。”洛兒不知誰是靜妙真人,卻知道哲宗的廢後孟氏,更知道此人由於居住在民間,靖康之亂時幸免於難,先淪陷於張邦昌的偽廷,後來張邦昌將帝位歸還於趙構,孟氏被封為隆裕太後,在苗劉兵變中又一次扶狂瀾於既倒,挽大廈於將傾,後來由於多病而早早去世。
因此襝衽一福:“原是伯娘,洛兒在宮內之時便有所耳聞,洛兒不孝,未能在母妃膝下承歡,反而勞動伯娘多日看顧,無以為報,在此謝過了。”孟氏膝下原有一女福慶公主,兩歲時得急病夭折,當日為了治好女兒甚至求助於道家符水,後也因此被奸人陷害才廢去皇後名號,如今聽洛兒說她冤枉,又叫她一聲伯娘,雖是修道多年,想起夭折的女兒,心裏也不免是漣漪陣陣,眼眶一熱,淒然道:“說什麼謝不謝的話,我和你母妃也算同是天涯淪落人,互相扶持也沒什麼,既蒙你瞧得起,肯叫我一聲伯娘,就別再客套了。還是先處理你母妃後事要緊。”洛兒看看躺在床上的崔貴妃,眼睛一酸,掉下淚來。
哭了一陣,洛兒打點起精神一問,得知人手竟然不多,算上孟氏的下人才總共四個。還有一個問題,除了嶽飛連孟氏在內的人都不同意她在自己府中為崔貴妃辦喪事,洛兒一再爭辯說崔貴妃是她的娘親,可是孟氏告訴她崔貴妃是庶人,隻能照著百姓的規矩來。洛兒無力地發現,在這個時代,哪怕你是特權階級,你再大,也大不過根深蒂固的禮法森嚴如天,哪怕是親情孝道也不行。沒有辦法,最後洛兒隻堅持在這裏為崔貴妃守孝,這一條,說什麼也不能再讓步,這一次,孟氏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跪在臨時布置的靈堂中,洛兒生出一種對生命的敬畏之情,神情也變得肅穆,從夜裏一直跪到第二日下午,骨頭都僵硬了,期間除了米粥還什麼都沒吃過,盡管非常非常累,洛兒因為覺得自從她出宮以來並沒有打聽過崔貴妃的消息,以致於到了崔貴妃彌留之際才知道,雖然親情不多,幾乎沒有,但是她現在是香雲,無論是從責任還是義務上說都是她的的不是,所以一直堅持跪得筆直。把自己府裏能用的人全部掉過來用,用她所能給的最豐厚的喪儀,依舊不能減輕她內心的慚愧與內疚,她覺得自己就是以前看的報紙上批判的那種父母活著的時候不孝順死後卻大講排場的人,尤其是想起崔貴妃慈愛思念的眼神時,心裏更是像貓抓一樣,難受的不行。
無論是眉眉嬛嬛串珠和翩躚她們都過來陪伴,隻是沒有一個人能說道她的心裏去。身邊白色的帳幔在空空的靈堂裏飄蕩,她亦是全身素白,大概是跪得太久,眼睛都開始花了。似乎又回到自己在二十一世紀的家裏,她看見爸爸媽媽一下子老了十歲一樣,頭發花白,一張一張地翻著一家三口以前的照片,看著看著,媽媽的眼淚就流了下來,爸爸也是靠在沙發上默默歎氣,而她,就站在爸爸媽媽對麵,他們卻看不到。洛兒看著爸媽兩個人孤單地吃飯,媽媽習慣性的為她收拾房間,仿佛她還在,大聲呼喚媽媽,媽媽卻是聽不到的樣子,心痛如絞。一連在家裏守了好多天,爸媽一天天漸老,白發一天天增多,她卻無能為力,連安慰他們都做不到,心漸漸的沉下去,絕望一點一滴地在心底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