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
海州西麵的山林,這片原本被神秘籠罩的傅家領地,自傅家遭遇那場驚天變故之後就一直被無數恐怖傳聞糾纏,儼然成為了一片生命禁土。這日這片被遺忘的山林裏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行十餘人在枝節橫生的密林間策馬狂奔而來。
這行人為首的正是冷月和羅言,其餘幾人則是從綏京就一直跟隨冷月至此的鬼影。然而此刻幾名鬼影都顯得甚是狼狽,不時回顧後方,似乎正被甚麼人追趕的樣子。
事實上羅言在數日前就已進入海州地界,不料那時墨正好追至。如今莫顏全國備戰,海州作為莫顏綾子的大本營時刻都有重軍守備,為了不引起騷動,一行人隻得遣入這片山地,並且一路留下鬼影阻攔墨。然而覺醒的魔人豈是區區鬼影可以阻擋,他以令人絕望的力量將所遇鬼影盡數摧毀,始終牢牢地吊在羅言等人後方,到此刻冷月從綏京帶來的百餘殺手僅僅剩下不足十人。
眼看海州王府盡在咫尺,他們卻時刻有可能被追上,與目的地失之交臂。難道他們當真到此為止了嗎?羅言心頭茫然,就在此時,眾人身後轟隆之聲咋起,一陣強烈的血腥之氣狂卷而來,瞬間將羅言等人徹底淹沒。
羅言冷月齊齊臉色一變,同時拉轉馬頭,胯下馬匹驟然調了個頭,望向後方,二人隻見不遠處大片樹木摧折,土石崩裂,四周飛濺。天際滾滾紅浪狂卷而來,覆蓋了半邊天空,那不詳的紅雲已然持續半月不散,令眾人胯下馬匹躁動不安。
羅言冷月均未說話,兩人都知道,片刻功夫前遣出去的二十鬼影已然凶多吉少。他們所剩的籌碼隻有這最後幾名鬼影,已經無法再拖住那個人。紅雲滾滾,繼續向一行人頭頂蔓延而來,那如血的紅光映照著羅言二人冰涼的臉龐,幽暗而沉重。安靜之中隻有他們呼吸清晰可聞。
是繼續逃還是就此放棄?逃是完全沒有希望了,但若放棄,為何心中又如此不甘?
黑衣右使突然驅馬向前,在羅言前方停下。他一如往昔再次用他精瘦的身體擋在了她和危險之間。
“我去攔他。”
羅言呼吸粗重急促,卻一字未吐。她隻是望著黑衣右使漸漸遠去的背影,聽著那咄咄地敲擊在她心上的馬蹄聲,默默相送。他這一去必死無疑,但她卻不想阻止,也不忍阻止。
李規之死終究對冷月造成了致命一擊嗬。三人一命,如今一人已去,他又如何獨活?在那時冷月就已然起了死誌。冷月怪她,羅言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她李規就不會去絕江山脈,如果不是她李規就不會陷入薛荔的陷阱,不是她李規就不會死。到最後竟然是她害死了李規。這半月來冷月始終未對她有隻言片語,然而今日開口便是永別。淚再次奪眶。
冷月走出幾步再次駐馬,並不回頭,道:“阿言,老二之死我不怪你,因為我也對他做了同樣糟糕的事。”
“你曾說過,我們三人是三體一命的裂齒。你說的沒錯,我也認為這沒有甚麼錯,但是老二卻並不這麼想。”
“在我們三人中,隻有他對你是特別的。”
“阿言,老二是像男人喜歡女人一樣的喜歡著你。”
“我知道,卻不想因為他的這種感情破壞了我們之間的平衡,因此我不準他向你告白,而他一直遵守了對我的承諾。”
“大哥錯了,至少,至少應該讓他像別人一樣放心大膽的追求一次,即使結果不如人意,他至少能在有生之年放縱一次,不會死得如此淒慘。”
片刻功夫之後此地已然隻留下羅言一人。山風兀自呼嘯,樹葉颯颯作響,冰冷昏暗。羅言茫然四顧,然後終於放聲大哭:“我不知道啊。二哥,我不知道啊。”
回想起來,那個人一直默默地在身後看著她,看著她為了別的男人痛苦,為了別的男人掙紮,瘋狂,他卻從未向她表達過一個字。在她痛苦之時,那個男人,她的二哥到底又忍受著怎樣的痛苦啊?直到最後,他還是為她而死,而他所求的一句原諒,她卻至死都未讓他聽到。
命運從未公正地對待過羅言,但又何曾公正地對待過那個男人,她死不瞑目的二哥?有誰知道這一日,在那一片蕭冷的山林中,那個女人痛哭流涕,悔恨交加,茫然無助?那就是曾今守護著中洲,掌管天下蒼生性命的軒轅氏?為何此刻如此卑微?
“你來了?”
羅言轉身,隻見一群人無聲無息地從身後的密林裏走了出來。這一群近衛軍個個冷靜沉著,氣度不凡,就連胯下馬匹亦是精選的戰馬,訓練有素的樣子。為首之人一身黑色九爪龍袍,端坐馬上,奇異的暗瞳目不轉睛地望著羅言,正是帝王朝的主人,軒轅暗。那熟悉的樣貌啊,她卻感覺不到一絲與那個人相似的氣息。
自草原契約者被滅之後,王朝的近衛軍已是唯一能克製墨的存在。軒轅暗會出現在這裏羅言並不奇怪,也知道他此來的打算,但是她心裏卻沒有任何欣喜。到現在還有誰能阻止那個人嗎?她不能,這些近衛軍能嗎?羅言與軒轅暗都心知肚明,卻默契地不說來。
年青帝王帶著近衛軍從羅言身旁經過,再次消失在山林裏,隻有那感歎若有若無地傳來:“為何最後還是到了如此地步?”
軒轅暗想不通,羅言又是否想通?明明深愛的兩個人卻始終相互折磨,最後又互相怨恨?身後轟隆聲清晰可聞,夾雜著刺鼻的血腥氣息,令山林裏蟲獸戰栗恐懼,皆潛伏不出,那裏又是怎樣的一幕場景?羅言未曾回頭,出了山林,直奔海州王府而去。
同一時刻,在羅言後方不遠處,這裏的山林仿佛被騰龍搗毀,竟然憑空出現了一片平地。地麵上到處是折斷的樹木,崩塌的山石,以及散落在碎石間的血肉,看起來慘不忍睹。
平地中央幾波人正各據馬上,冷然對峙。其中兩撥正是冷月與幾名鬼影,還有剛剛趕來的軒轅暗一行。在兩撥人對麵,當首之人五官好看的無與倫比,卻也森冷淩烈得令人不忍對視,尤其是那一雙暗瞳魔氣翻湧,仿若能將世界吸入其中,恐怖之極,一身藍色的精致長袍狂狷不停,分明如此華貴優雅,在其周圍又似有某種恐怖的力量正在撕扯不已,並有甚麼在逐漸崩潰,赫然是突然從海州王府消失的墨。
緊跟在墨身後的則是一身紫袍的軒轅寒,與人稱“邪門三將”的蕭鼐等人。半月前匆匆離開花冷關隘的寒王爺一行居然一直跟墨在一起。時隔多年,這皇室三兄弟首次齊聚,冷月在旁冷眼旁觀。倒是軒轅寒身後的蕭鼐等人望著麵容一般無二的墨與軒轅暗,臉色頗為古怪。
三人事先完全不知情,最近才知道墨的存在,沒料到那位傳說中的夜太子不僅沒死,與他們的首次見麵就是以破壞神的形象存在。這半月來三人跟在墨身後,親眼見證了這位夜太子無可匹敵的力量與殘酷的殺戮,三人不禁感歎,果然如傳聞般強大而殘酷,甚至早已超脫了殘酷的範圍。
年青帝王見到軒轅寒絲毫不覺意外,不冷不熱地說道:“這麼多年,你果然還是沒變,依然是他的跟屁蟲。”
“你也是啊,當初被夜皇兄監禁了十餘年,直到夜皇兄離宮才得見天日,現在依然不死心要阻止他麼?你能阻止得了麼,會死哦?”軒轅寒竟然不急不惱,完全默認了。
“談不上甚麼阻止,也阻止不了,但這就是我的存在價值。”軒轅暗眉目黯然,突然又神色一沉地道,“老三,看來這些年你完全沒有甚麼長進啊。我知道,你從小就崇拜太子,不會背叛他,但是到現在你都還未懂得你所身負的責任。這段時日你一直就呆在太子身邊,看著他的所作所為你怎能不阻止?你這樣子,我又怎能將皇位交付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