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那銅鏡的方向看去,便隻能看到他傾著身子的背影,我微緊了眉,心就像是被木魚敲著一般酸酸癢癢地想要跳出來,想起方才他於我床畔站立著陪了我說笑的場景;想起先前他見我赤腳下床時的神情;還有他指尖托過我腳踝時所激起我肌膚的戰栗……
其實還有,說起蔻丹時的他的神殤……
筆尖風毛溫潤,勾畫間他的長發總不經意地拂過我的麵頰,惹地我一陣屏息輕顫,見他眸色認真,我也不欲多想,可卻又總在他發梢觸及我肌膚之時控製不住地去想,今天是七夕,人間佳節七月七,是情人間才會如膠似漆,也是情人間才能有琴瑟歡愉的佳期,可是這樣的恩愛旖旎,這樣的難得綺麗,怎麼也不是我和師父之間該有的……
眼眶微酸,我眼角瞥見他傾著身子的弧度,便更是心酸,我不懂,他緣何要折腰?又緣何會傾著嘴角?他不是方才在我提起蔻丹之時還很難過的麼?他不是應該隨著我年歲的漸長而與我逐漸疏遠的麼?他不是應該……
不論怎麼樣,他最愛的始終是師母呀!到那時,他興許會忘記那個曾經讓他學做過蔻丹的女子;也興許,會忘了他曾經親手抄錄過的永叔公的那闕詞……
我定定地望著那鏡中忙碌的身影,目不轉睛,卻陡然被他一句“恩!不錯!你瞧瞧,是否比方才好多了?”的話給驚地回過了神……隻見他略偏了頭過去看那妝台上的銅鏡,又朝著它照著我鏡中的樣子比了比繼而道:“恩!不曾見你用步搖之類的頭飾簪過鬢發!莫不如此次為師便替你簪上一回?”
說是簪發,卻也勉強,他其實隻給我編了雙長長的細辮,又在那腦袋頂上釵了串別致的流蘇,他似是很滿意自己的作品,便捏了我下頷,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地擺弄著,隨著他嘴角噙著的笑意愈深,我惱了,便衝著他臉一擺道:“師父!”
“再過不久,便是你十五歲生辰了,尋常人家父母總會在十五及笄小兒女的額上點上一綴櫻桃花,視作眉間一點紅!為師想那紅豔豔的顏色委實嘻靡也不襯你!便用了這桃花勾兌了偏鮮嫩些的粉色,你瞧瞧可還滿意?”我原以為是他興致所至才想起了來幫我來碎花蕊做花鈿,卻不想這竟是他們南人的風俗……十五及笄點嫣紅,原是一份父母親輩對即將成人的小兒女的心意與期許……
想通了這一點,我便不自覺地舒上了一口氣,說話動作間也不再僵硬扭捏,反倒是看了他欣然道:“‘淺螺黛,淡燕脂,閑妝取次宜!’徒兒從不知曉,原來師父在此間事上手藝也如此了得!”
話音剛落,便見他幾不可見地微挑了下眉,隨後道:“歐陽修的詞,你背的倒熟!”說著便見他又從那妝台上撚起了支細筆,又沾了那青墨正欲往我臉上描,見狀我便趕忙起了身向他道:“師父我餓了!”
他看了看那頓在半空中的手,便扯了下嘴角將那筆給丟了開去,朱筆落地,發出清脆聲響,在那靜地可怕的屋子裏更添了些詭異,他紋絲不動地立在那兒,沒有表情的側臉同方才的那咯噔一聲一起重重地敲在了我的心上,就像是心裏的哪個地方被投下了一塊巨石,遮擋住了陽光,隻留下了那無限的陰影……
師父,該做的你已都為徒兒做了!徒兒也已很感激了,也實在不需要你,再為徒兒做什麼了……我望著他如是想著,卻見他轉身便徑自向外去了……
不是我多心,然今天確是七夕,我尚且無法理直氣壯地幹出那‘妝罷低聲問師尊,畫眉深淺入時無’的繾綣事兒來,又遑論是讓他親自幫我畫眉呢?
“不是餓了麼?還不走?”我回過頭,正對上他那雙諱莫如深的眼睛,雙唇微啟卻終是沒能說出半句話來,呆滯了片刻,回過神時卻已酸了眼眶,見他仍站在哪兒看著我便趕忙提了步子上前,卻在走至門前時突然停了下來……
隻見他也同樣停在那兒,站在離我不足一尺的位置,我低著頭不敢看他,隻靜靜抓了身側衣擺等著他出聲……
又過了些時間,身前人仍是不發一言,就這樣,氣氛開始變得詭異,他不發話,我便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地站在哪兒,不尷不尬……
“別拽了,再拽下去,好好一身新衣都要被你給拽皺了!”聞言我下意識地便鬆開了衣擺,卻瞧見那嫩黃色的一片上果真是起了不少褶皺,我抬頭,略帶些窘迫地看著他,卻見他勾了嘴角微微一笑道:“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