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月,我們終是到了那揚州,甫一下船我便調笑著與師父說人家是煙花三月下揚州,哪兒像我們都快入夏了才來,聞言他也不惱,隻笑著說入夏自有入夏的好處……
這一日師父帶了我去揚州最負盛名的食昌樓用午飯,初初進得那黃鶴樓之時我便知曉今兒不會是個平常的日子,入得雅間之時我便更是確認了自己的想法,那黃鶴樓的樓中央,搭了處極為明顯細致的戲台子,我玩心兒大起地一邊居高臨下望著那戲台上的人們一邊朝著那上邊兒的姑娘們擠眉弄眼。
師父點了許多我愛吃的菜式,可我的眼球卻早已被那樓底下花花綠綠的戲台布景給吸引了過去……
不多時,便聽得台下的一眾看客們發出了一陣如雷貫耳的掌聲,是姑娘們要開唱了……
夜夜掛長鉤,朝朝望楚樓。可憐孤月夜,滄照客心愁。
聖水出溫泉,新陽萬裏傳。常居安樂國,多報未來緣。
聽了許久我都仍是未能聽出她們這唱的是什麼曲兒,便向身旁那位博古通今無所不曉的奇才虛心求教了道:“師父!她們這兒唱的是什麼呀?”卻不想身邊人竟破天荒地來了句:“我也不知!”
“哈!真是喜聞樂見!你會不知?”我挑了眉掩了笑望著他如是問道卻見他微微偏了頭輕咳了聲道:“為師不知!”
我不置可否地瞟了他一眼便接著看戲了……
客人莫直入,直入主人嗔。扣門三五下,自有出來人。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天地平如水,王道自然開。家中無學子,官從何處來。
此段一出,便是當真不用他知了,因為,我已然知曉,這是什麼曲了……
“君生我未生?”我挑了眉喜聞樂見地看熱鬧般看著樓下那戲台子上的姑娘小生,哦,不!不對!應說是姑娘老生了,我托了腮,將整個腦袋都傾向了樓下就差人下去了。
“多謝眾位捧場!眾位的肯定對小女而言是莫大的榮幸!接下來,小女提議,讓諸位之中一樣有誌於唱曲兒愛填詞的姑娘公子們能賞個臉為我求安園的此出戲添上一筆作燭火之光夜夜照於這食昌樓之上!”話音剛落,樓上樓下便紛紛想起了潮水般的掌聲遙相呼應……
“不如!就請二樓雅閣中的這位姑娘來為我們填上一詞如何?”見那纖纖玉指正對著自己我這才伸了脖子慌了神心道:糟了!光顧著看戲了,這下把自己也給搭上去了……咬唇懊惱之際,卻見一名小旦已然提了燈籠著了筆上了樓來到了我跟前……
我張著嘴半吐著舌頭望著她卻見她向我遞過了那筆點頭致意道:“姑娘!請吧!”
我眨了眨眼又望向了一旁那麵無表情仍自穩坐如泰山的師父,見他絲毫沒有想要幫忙的意思反倒是抱了臂抬了眸揚眉看著我,那樣子竟像極了是看笑話的,我見他此般樂見其成好似認定了我會出糗似的,倒也寧願他像之前那般麵無表情了。
“姑娘!我們並無惡意,也非存心戲弄於你,隻是見姑娘氣質出眾,定是腹中有文墨的好手這才……”聞言我這才回過了神接了筆道:“姑娘謬讚了,小女不過是個普通人,談不上什麼氣質出眾更談不上什麼腹中有詩書,隻一個愛看熱鬧的閑人罷了!”話落,筆亦落,一席話將將說完之際我也已停了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能生早,夜夜與君好。
我掃了一眼自個兒的筆跡便抬了頭卻見那姑娘雙頰緋紅的正羞赧地看著我,見我抬了頭,她這才深吸了口氣又輕咳了聲帶著些“不懷好意”的味道看著我調笑道:“姑娘,姑娘您當真是太過自謙了!姑娘對深閨中人的細致描繪堪比柳耆卿哪!”聞言我便是有些摸不著頭腦地道:“不就是兩句話麼?前一句還是仿了你們的?怎麼就……”見她雙頰更紅了我這才細細審視起了那兩個句子……
“咳!”我略微不自在地輕咳了聲紅了耳根地道:“你別想歪啊!我不是那個意思!這……那我改改吧!”說罷便見她換了個燈籠遞了過來,這回我也不再扭捏,大筆一揮便直接寫了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能生早,並頭夜話與君好。
“姑娘妙筆!茴小姐果真沒誑我!當真是相形才會見拙!姑娘且等等!我這就幫姑娘去將這燈籠給掛上!”聞言我便忙攔了她道:“不用勞煩了!我自己來就好!”說罷我便已接過了那燈籠提了氣飛出了那雅間。
蹌蹌落地之際我捧著那燈籠在那地麵上旋了個圈兒便朝著眾人作了一揖道:“小女自知才疏學淺,所寫之物實難登大雅之堂,今日所做一切也不過是東施效顰,依葫蘆畫瓢兒罷了,權當博諸位一笑,若諸位當真覺得好笑,那也是小女之幸,大家呢,笑過也就罷了!萬莫放在心上,與小女作計較!可好?”話音剛落便聽得那紛紛的議論聲自那四麵八方如潮水般地湧來……
“這姑娘是哪家的呀?還會武功呢!”
“就是!這年頭能文能武的姑娘可不多!子祿兄,莫不是你看上她了?”
“你休要多事!子祿他對殷小姐一往情深可昭日月哪裏還會看得上別他女子!不過,這姑娘倒也算是豪氣!”
“那便是壽兄……”
“我確實中意得緊!”
抱著燈籠的胳膊略略鬆了鬆,我微慌亂地望了望四周的看客,卻不想那哄堂的言語更多了起來……
“還是個不經事的小丫頭呢!瞧,這樣便怕了!”
“對對對!不過就是個沒長開的小丫頭……”
我略略抿了唇,正尷尬地不知如何自處之時,卻見一道狂風乍現,下一瞬,我便已被那狂風給卷了向外去了,我功夫不夠,瞧不清楚那周身的變化,隻隱約地看見了那大紅色的燈籠斜躺在那酒肆之中,耳邊一陣人聲鼎沸,到我可以睜開眼睛瞧真切的時候周圍早已是移了物換了景……
“師父你幹什麼!”我頗為氣惱地看著眼前人卻見他冷著臉森然道:“我桃花島門人什麼時候需要像你這般低聲下氣仰他人鼻息?”
“師父我……”我伸了手去拉他的衣角剛欲開口解釋卻見他立時便拂開了衣袖大發雷霆地道:“不要叫我師父!我沒有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徒弟!廢物!丟盡我桃花島的臉!”說罷便見他背過了身去,青衫邊緊握著的拳還有他起伏不定的背影都無一不彰顯著他猶自不能平息的怒火,我不懂,他為什麼那麼生氣?就因為我給他丟臉了?是的!我給他丟臉了!可是就因為這樣他就不要我這個徒弟了?我如是想著,眼淚便不受控製地往下落……
轉過身,我伸手抹了把眼淚,便吐了口氣地向前走去了,沒有刻意地隱起腳步聲,因為我知道除非他當真大動肝火到一定程度不然無論我怎麼掩藏也都逃不過他的耳去;也沒有刻意地放大腳步聲,因為我知道我沒有小師妹的資本,站在我身後的,不是巴巴等著我回頭來勸哄我的老父,而是以性怪癖名天下的東邪……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轉身,但我知道他沒有出聲,就這樣,我越發地加快了步子,漸漸拉遠了我們彼此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