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冬除守歲(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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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遼國公主金明池馬球賽上自拔金簪遞給富良弼,一時傳為街知巷聞的佳話。趙臻給了富良弼大把的沐休時間籌備婚禮,雖然如此,一應瑣事皆有大內在操辦,不過時常過來告知或詢問一兩句而已。

富良弼難得閑暇,與憶之隔案而坐,正欲說些什麼,忽聽屋外叮當作響,他們找了出去,隻見富良弼的屋子外站了數名勇猛的遼國護衛,憶之朝富良弼遞了個戲弄的眼色,識趣回到了書房。富良弼又往屋裏找進去,護衛三三倆倆,矗立著,直通往右側室的書房。

他原本整齊有序的書櫃被翻地一團亂,耶律靈芸斜坐在高椅上,高蹺著腿,搭在書案上,一隻手把玩著狼毫筆,一隻手持著一本書,顛來倒去地看。

她拿起《孫子兵法》,念了念書名,丟下。她拿起《春秋》,念了念書名,擺了擺頭,又丟下。拿起《續通典》,念了念書名,繼續丟下。

最後拿起了《大學》,朝外頭喊道:“索羅樂,《大學》講的是什麼啊?”

索羅樂發出了一聲怪異的啊,她搖了搖頭,說道:“算了,問你你也不知道。”

她清了清嗓子,念道:“人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其所賤惡……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之其所什麼呀之其所。”她念著念著,已經沒了耐心,氣鼓鼓道:“哪那麼多之其所,就你愛之其所。”

富良弼說道:“《大學》乃孔聖人之遺書,初學入德之門也,《論語》、《孟子》次之,原是《小戴禮記》中的一篇,通篇論數儒家人生哲學、講述統治者治理天下的最根本的學問的政治性論文。又可解釋為‘大人之學’。”

靈芸才發現他進來了。

富良弼繼續說道:“你方才念的是《大學》中的‘齊家章’,所為齊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其所賤惡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兒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

靈芸不覺說道:“你竟然背下來了,我照著念都念不利索。”她又覺得自己太過熱切,連忙止住不語。

富良弼被打岔,隻得頓了一頓,說道:“這段話意所指,修身是齊家的前提,人常常會對自己所親近和喜愛的人過分偏愛;對自己厭惡的、敬畏的、憐憫的、傲視的、懶怠的均會有不同程度的偏袒。故而,‘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鮮少。唯有鍛煉出此等品德,方可以德服人,齊家治國平天下。”

他見她怔怔地眨著眼睛,不覺有些心神蕩漾。

她的容貌不同於中州人,富有異域風情。有些女子乍一看美豔,長此以往,也就倦了。可靈芸不同,換一身裝扮,就換一種美法,無論見了幾回,都叫人忍不住驚歎上天對她的厚待。她忽閃著的眼睛,兩眼裏有璀璨的星光,任何男人都無法狠心掐滅那抹晶瑩透亮的光輝。

靈芸蹙眉道:“我說我不喜歡宋國,他們非逼著我嫁,我說我隻認識你,我隻嫁給你,他們又叫我別癡心妄想,你不可能看上我……我還不信呢,說你也不過兩條胳膊兩條腿,騎馬還沒我跑地快,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如今還真長見識了,我連你手稿上寫了些什麼,我都看不懂。”

說著又直瞪瞪瞅著富良弼,說道:“不成,我後悔了,我跟你隔著長江,隔著黃河,到不了一塊去,不如還是算了吧。”

富良弼道:“事關兩國邦交,又婚期在即,還能反悔啊?”

靈芸翻著書,說道:“我才不管。”

富良弼笑道:“你不會的。”

靈芸抱胸,直瞪瞪瞅著富良弼,眨著她那雙澄清的大眼睛,她的眸子驀然一亮,問道:“噯,富良弼,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富良弼微微一怔,並未說話。

靈芸咂嘴道:“不對,金明池的馬球賽打了三天,也沒見你挪一挪屁股。”

靈芸見富良弼並不說話,歎了一聲,道:“罷了罷了,就這樣吧,反正那個家我也不想回去了。”說著,起身要走。

擦身而過之際,富良弼握住了她的手臂。他望著那雙一塵不染的眸子,隻覺自己無比肮髒,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一種玷汙,他垂下眼,說道:“我不去,是因為我覺得我配不上你。”

他鬆開了手,繼續說道:“我沒有你草原上的男兒驍勇,我並不能保護你,正如你所說,我騎馬還沒你跑得快。”

靈芸道:“可你還是保護了我,如果沒有你,那日我已經被那群西夏軍淩辱了。”她又說道:“你很聰明,我都覺得奇怪,你到底哪裏和我們不一樣,為什麼你可以這麼聰明。在我們遼國,也有很多女子愛慕你。”

富良弼道:“我不聰明,我做過太多蠢事,還連累我的至親因我而死。”

靈芸望著那悲慟的眼睛,緘默了半日,她繞著書案,回到高椅上坐下,又執起《大學》來讀,磕磕絆絆念了半日,驀然笑道:“你我現在,是不是就是‘人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其所賤惡而辟焉’?”

富良弼望著那春曉之花般的笑容,內心原本死寂之物,破土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