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蘇九醒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睜開眼睛,腦子慢慢恢複清醒,她手指挑開簾帳,溫暖的陽光頓時透過來。
紀餘弦正坐矮榻上看書,聞聲抬頭,背光的容顏,鳳眸深邃,波光流轉,薄唇綻開一抹妖冶的淺笑,起身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柔聲問道,“頭還疼嗎?”
蘇九搖了搖頭,這陣子少女臉上豐韻了一些,肌膚白皙的肌膚透明,墨發散著,黑眸清澈,純淨的像個孩子。
“顧老頭是不是下了令,再不許我出去了!”少女有些沮喪的悶聲道。
“沒有!今天天氣很好,等下你喝了藥,吃點東西,我帶你出去!”
少女仰頭看著他,淺淺的笑,“真的?”
“嗯!”
大夫人進來,親自侍奉蘇九吃藥、洗漱。
蘇九的身上多處重傷,不能入水洗澡,大夫人便用水輕輕給她擦拭。
已經看過許多次,再看到少女身上的傷,仍舊忍不住心疼如刀割,抬手撫在那些傷口上,她寧願這些都是傷在自己身上。
蘇九中穿著褻衣坐在床上,看著女人扭過頭去拭淚,忍不住心頭一動。
擦完了身上,幫她穿好衣服,大夫人坐在她身後幫她梳發。
少女墨發及腰,似柔順的水緞垂下,大夫人手中拿著木梳,一下下梳的很慢,含笑的聲音帶著微微的哽咽,
“玖兒小時候隻讓娘親一個人梳發,總說別人梳的疼。”
蘇九微微側頭,看著銅鏡裏兩人的側影,似乎她曾經經曆過相似的畫麵,因為賴床起晚了的孩童不肯下床,年輕貌美的女人站在她身後,輕柔的給她梳發。
“娘親!”蘇九生疏而親切的喊道。
後麵女人動作停下,她在後麵抱住蘇九,額頭抵在她發頂上,身體輕顫,無聲痛哭。
……
紀餘弦端著米粥進來的時候,蘇九已經挽好發,穿好了衣服。
大夫人正在整理蘇九的床鋪,麵容柔和,抬頭見紀餘弦進來,會意輕笑,“長公子也還沒吃飯,你們兩人慢用,我先出去了!”
說罷,對著蘇九慈愛一笑,轉身去了。
紀餘弦喂蘇九吃了飯,給她穿上披風,才抱她出門。
天氣的確極好,連一絲風聲都沒有。
山中清涼沁爽,正是避暑的好地方。
“紀餘弦,我娘在山上呆了那麼久,蘇家的人沒來找她嗎?”蘇九問道。
娘?
紀餘弦唇角抿開一抹笑,知道蘇九是接受自己的身份了,柔聲道,“我已經派人給蘇家傳了話,隻說有事要讓大夫人在山上耽擱幾日。”
蘇文謙如今為二夫人,蘇月秋和孩子,以及兩個兒子的事纏的焦頭爛額,也沒心思顧得上大夫人了。
蘇九微一點頭,問道,“紀餘弦,你恨我嗎?”
紀餘弦沉穩的腳步漸緩,妙目一眨,笑道,“恨你什麼?”
“感情不是講從一而終,我背叛了你!”蘇九低低道。
“沒有,那個時候我們中間隔著太多東西,如今才算真正的開始。”
“紀餘弦”
“嗯?”
“我的仇,你不要插手,我自己來!”蘇九突然道。
紀餘弦抱著她仍舊坐在湖邊,攬著她的墨發,莞爾道,“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何必分的那麼清楚?”
“不!”蘇九搖頭,“你已經為了做了太多的事了,這次讓我自己來吧!我更喜歡手刃仇人的快意!”
“你打算怎麼做?”紀餘弦問道。
她說的仇人,是蘇家人還是雲南王府的人,或者是蕭冽?
蘇九清眸幽深,沒有回答,隻問道,“胡大炮他們在哪兒?”
“他們每日會來一次,問問你的情況就下山!”
“嗯,今天我要見他們,有話和他們說!”
“好!”
傍晚的時候,喬安胡大炮阿樹三人終於見到了蘇九,四人在房裏說了一個時辰,一直到天黑透了,喬安三人才離開。
紀餘弦一直站在廊外,錦楓走過來,沉色問道,“少夫人想怎麼做?”
紀餘弦緩緩搖頭,蘇九醒過來以後,大部分時間都沉默,他也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看好伏龍幫的一舉一動,有事情隨時向我稟告!”
“是!”
蘇九在山上呆了一個月,每日按時吃藥,吃飯,不管什麼事,都非常配合。
紀餘弦也一個月沒下山,整日的陪著她,兩人經常在湖邊一坐就是半日,看日出山頂,看霞落西山,看雲卷雲舒、花開花落,看流水潺潺、澗泉林間。
日子愜意的不似真實,仿佛他們便一直在這裏終老了。
已經是六月底,山中卻絲毫不見暑氣,夜裏蘇九洗澡時,大夫人站在後麵給她擦背。
蘇九身上的傷都已經愈合落痂,顧老頭的藥非常好,沒有留下猙獰的疤痕,隻有淺淺粉色的痕跡。
看著這些傷疤就能想到蘇九那日崖上的凶險,大夫人仍舊覺得觸目驚心。
“娘親!”蘇九突然抬手按住大夫人的手,低聲道,“今晚我就要走了!”
大夫人一怔,手中的浴巾落如水裏,撲通一聲。
“你要去哪兒?”
“不知道,但是我要離開這裏!”蘇九道。
這裏的生活太安逸,她不能一直逃避在這裏,逃避在紀餘弦的懷裏,有些事還是她自己要去麵對。
“玖兒!”大夫人蹲下身,握住蘇九的道,殷切道,“長公子對你的喜歡,娘親都看在眼裏,你是他的妻子,你應該留在他身邊。”
蘇九搖頭,“我不能留下,我還有很多事要去做!”
“玖兒,你是個女子,不必把事情都抗在肩上。”
“男女對我來說並沒有分別,該是我做的,不能因為我是女子就逃避。”蘇九目光清亮。
“那你還喜歡太子嗎?”大夫人小心問道。
蘇九垂下眼睫去,“所以,我要想清楚。”
“玖兒,你我母女剛剛團聚,娘親實在不舍得再和你分開!”大夫人握著蘇九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百般憐愛。
“等我把所有的事想通了,辦完了,我就回來!”蘇九目光清卓,堅定道,“娘親,我會回來的,我們母女分別十年的苦我還沒討回來,怎麼會不來見你?”
大夫人心中不舍,卻含淚點頭,“好,娘親等著你!”
“嗯!”蘇九抿去大夫人臉上的淚,“不要哭,以後有我保護你,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
大夫人眼淚流的卻愈發洶湧,“玖兒!隻要我們母女在一起,就沒有人能傷害我!”
“我會給紀餘弦留書信,我走了以後,娘親留在這裏,等我回來時接您回去!”蘇九道。
“好,娘親哪兒也不去,就在這等著你回來!”
蘇九洗完澡躺在床上,見大夫人不舍得離開,往裏麵靠了靠,笑道,“娘親也上來吧!”
“好!”大夫人立刻點頭,脫了衣服上床,和蘇九依偎在一起。
月華清澈,透過紗帳,在兩人的麵孔上落下一片清輝。
蘇九靠著大夫人的手臂,淡笑道,“原來有母親的感覺是這樣的!”
心裏很踏實,很安穩,似一下子找到了歸屬。
大夫人撫著她的墨發,像小時候一樣輕拍著她的肩膀。
“玖兒,為娘親,你也一定要回來!”
蘇九閉著眼睛,輕輕點頭。
四更天的時候,蘇九起身穿好衣服,將給紀餘弦的書信放在桌子上,轉頭見大夫人正看著她。
“娘親!”蘇九雙膝跪在她麵前,“等玖兒回來給您盡孝!”
大夫人抬手掩住唇,哽聲點頭。
蘇九起身,給她擦了淚,決絕的轉身而去。
……
次日紀餘弦過來時,看到大夫人正在疊褥子,笑聲問道,“蘇九呢,一大早怎麼不見她?”
大夫人起身,眼睛微紅,緩緩低下頭去。
見大夫人如此神色,紀餘弦心頭一跳,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她去了哪兒?”
大夫人走到桌案前,拿起書信遞給紀餘弦,“這是玖兒留給你的!”
紀餘弦臉色有些白,看著那書信似是忘了接過來,半晌,才伸手取信,緩緩打開,
“紀餘弦,我走了,不必找我,也不必為我做任何事!我隻是想離開這裏,想通一些事。保重!”
兩行字,紀餘弦看了許久,拿著信的手指泛白。
她又走了!
又這般招呼不打,隻給他留下一張薄薄的紙就走了!
即便知道她是他的妻子,還是這般決絕的離開。
她需要想通什麼?還是放不下蕭冽,以此來逃避?
男人臉色陰沉似水,胸口囤積著怒氣和酸澀,恨不得將那個蠢笨的女人立刻抓回來暴打一頓。
大夫人道,“玖兒心裏太亂了,她需要清淨一下,你不要怪她,她一定會回來的!”
紀餘弦氣極反笑,“怪她?如果我怪她,殺她十次都不解恨!”
男人話雖狠,臉色難看,語氣卻是寵溺的,大夫人放下心來,
“放心,有我在這裏,她也不會不回來!”
紀餘弦知道她肯定會回來,畢竟伏龍幫在這裏,伏龍幫裏的人都在這裏,她就算不要他,也不會不要伏龍幫的人。
男人唇角勾起一抹自嘲,轉身往外走,走到門間方回頭道,“今日我便下山。山上清幽安靜,大夫人便留在這裏吧。”
“好!”
大夫人沒有任何猶豫的應承下來,玖兒讓她留下,紀餘弦也讓她留下,玖兒是怕她回到蘇家受苦,紀餘弦是怕蘇九不回來吧?
紀餘弦微一點頭,紅影一閃,大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