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竹的聲音裏,有著那麼一點慌張:“弟子、弟子隻是突發奇想,望師尊不要責怪……弟子這就出去!”
那斬釘截鐵的尾音,純粹就是說給我聽的,離開這裏,也是為了保護我而已。
木門合上了,光線暗了下來,噠噠噠的腳步聲快速從我的耳朵裏消失。
我不知道師叔有沒有走,於是不敢邁步,就在門後麵靜靜地呆著,良久,我的雙腿有些麻了,大概這時候師叔已經走了吧,我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腳尖剛往前走了走,門又打開了。
一個影子出現在我的視野。
也就是在這一刻,我的心跳開始急劇加速。
是他麼,難道他是一直都沒有走,就在這裏呆著?他在等著奉竹離開,然後自己過來看?那是看這個房間呢,還是懷疑房間裏有人?
我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他已經反手合上了門,我整個人都那麼直白地暴露在他的視野之中。
“你是誰?”
第一次相見在山下,我也是如同現在這般,渾身都傷,那時我從衡嶽的山上跌下來,師尊段西河讓他帶我去崇望,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哪裏疼?”
第一次相見在榆城,他也是如同現在這般,皺著眉頭,那時他丟了記憶,我一路追著他到人間,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姑娘緣何認識在下?”
如今在崇望,而且是在我們相遇了無數次的地方,他也是皺著眉頭,竟然問我:“你是誰?”
如果說“哪裏疼”帶著一縷關心,“姑娘緣何認識在下”帶著一種情愫,那麼這直白的三個字——你是誰,就隻有陌生和冰冷。
幹巴巴的一句話,猝不及防地踏入了我的心扉。
說不上來怎樣的感受,當無數個相逢的畫麵湧過來,此刻我能夠擁有的,隻有心酸。我是誰,你說我是誰。
我是你那時在崇望耐心教誨的師侄,我是你那時在人間的債主,我為了你去到冥宮,為了你去碧浮潭,為了你一路追尋,千裏萬裏我都走過來了,那時的我從來沒有覺得孤獨。
如今站在你麵前,我才是真正的孤獨。
周念沉,你說我是誰呢?我是不是在喜歡你的過程中,有些丟失了自己的本心呢?
然而我隻是笑了笑,想要掩飾緊張,偏偏卻什麼都掩飾不了。
“那個……我隻是……路過,路過哈。”
我真後悔沒有編一個像樣的理由,但周念沉就在我麵前,那張我再熟悉不過的臉距離我那麼近,可是他的臉上,寫滿了疏離。
比我最初認識他的時候還要疏離。
他垂下了睫毛,理了理他腰間的流蘇,一如往常的容顏,一顧摧城,再顧容華落盡。我的歲月,就耗費在了這麼一張臉上麵。
看著他,我甚至組合不到合適的詞彙,又怎麼能編一個像樣的理由?
“別編了。”
他斜著眼看我,眼中滿是鄙夷。
這還是師叔麼,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那個心懷天下的崇望上仙……他的雙眼……明明隻有鄙夷和冷漠。
甚至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也挑起了我的下巴頦,他幾乎就是咬著牙說:“投懷送抱……也要編個好的理由。”
嘴角微微翹起,有著說不出的魅惑。
我不想看著他,不想看這樣一個周念沉,可臉頰被他掰了過去,他就那麼逼著我直視他的雙眸,逼著我承接他眼中的鄙夷!
我是誰。我是什麼人。
這個問題再度出現在我的腦海,我可以為了周念沉做很多很多,但那是我愛著的那個周念沉,他不是我眼前的這個人!
周念沉從來不會言語輕佻,周念沉從來不會做出這樣的動作!
“我真的……隻是……”
“隻是什麼?”他雙眼開始聚光,直勾勾地望著我,仿佛是一頭獅子在望著自己的獵物,絲毫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
“隻是,路過!”
我的心髒抖了抖,但還是迎上了那冰冷的目光,淚水從眼角滑過,我合上了雙眼。
如果不是奉竹在叫他師尊,我頂多也就把他當做一個擁有著和周念沉同一張臉的人而已,盡管我一再否認,但還是不得不承認,他是周念沉,他的的確確就是周念沉。
但怎麼,都不像我愛著的那個周念沉。
我想走了,我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帶著對於周念沉的記憶。
等了這麼久,甚至險些死在路上,就等到了這麼一個他。
周念沉,再見,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