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母後好像從來沒對他笑過,或許不是好像,是真的一次都沒有過。
尚在童子之時,他姑且以為,母後不喜歡他,也不外乎是他學藝不精,年少貪玩之故,於是他便更努力的參悟佛法修為,不為別的,不過是想讓母後常來看看他,摸摸他的頭,與他敘敘話就好。
當他初出長成個少年之時,他終於學會了仙家的全部佛法修為,竟是足足比別的仙家提前了兩萬多年,連元始天尊都不住的誇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仙界奇才,就是他的父王——掌著四海八荒萬物蒼生的天君,也是不如他的。
然而,他心裏清楚,這天分一說也不過是個美好的修飾詞,他多年的努力,他們未必知道。
但是,他依然期盼著,期盼著母後能誇一誇他,哪怕隻是讚許的拍一拍他的肩膀也是好的,可是當他滿心歡喜的去無煙宮看她之時,眼前所見,也不過是她正靠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懷裏,笑的柔情似水。
這樣的笑容,他不曾見過,或許連他父王也未必見過。
很多年後,他也曾深深的愧疚過,倘若他當時能與母後說上一說,哪怕卑鄙的拿這事威脅威脅她,那結果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他們也都不必為此付出那般慘痛的代價。
隻是,倘若就是倘若,永遠不會再重來。
自那天開始,許是內心的厭惡感作祟,他再也沒見過母後。
又過了個把年,他自師父元始天尊那裏學成歸來,臨行前,師父特意囑咐,要他采點丹水回去,天君最是喜歡用拿丹穴山上的丹水泡茶喝。
誰知路過禱過山時,竟被隻難纏的瞿如盯上了,一路躲避之下,迫不得已現了真身,瞿如是被嚇走了,卻不曾想落到了哪個仙家的殿中。
待他幻化成了人形,剛準備走,卻被一隻髒髒的小手拽住了袖口,一個皺皺巴巴的小臉,仰著頭奶聲奶氣的問他:“小哥哥,你就是剛剛的那條小龍嗎?”
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別人叫他小哥哥,當然,也是最後一次,打那以後,她便再也沒這樣叫過,她隻是躺在他的腿上,伴著從樹上落下的梧桐花瓣,一遍遍的喚他:“月卿,月卿……”
嗓音溫柔,眼眸清澈,嘴角的酒窩亦是極致的醉人。
而他也難得柔情的回她:“玉玉……”
自從有了玉玉的陪伴,他在這天上也過的順遂上了許多,她變成了他生命中唯一的一抹色彩。
他不再執著於去探究為何母後要背叛父王,偷偷的與別的男子歡好,父王又因何將母後一人扔在了無煙宮,從不去探望,他開始自私的認為,這是他們二人之間的事情,與旁人無尤,與他無尤。
直到事情開始往他的意料之外發展而去,他才慌忙意識到,對冷眼旁觀最大的懲罰便是失去。
那日,他剛從丹穴山回來,心想著和父王好好說說他與玉玉的事,還有不到三個月就是他的弱冠之禮了,他想就此將他們二人的事訂下來。
可是他前腳剛踏進天宮,後腳就見父王滿麵心事的出了側門,他存了個心眼,也偷偷的跟在他的身後一同去了。
他親眼見著父王進了母後的無煙宮,宮門口守衛森嚴,連隻花蜂都飛不進去,他自覺兩人已老死不相往來幾萬年了,說破大天也不過是吵吵架,除此之外還能怎麼樣,所以也就沒太放在心上。
過了幾個時辰,待父王滿臉傷情的出了來,他才好奇的進了無煙宮。
當時,無煙宮靜的出奇,一個仙娥都沒有,宮苑中的煙火樹高可參天,但是卻遮天蔽日,擋了大部分的日光,顯得鬼氣森森。
他越往裏走,就越是靜的可怕,直到快要走到盡頭,才隱隱聽見陣陣的哭聲,越往裏走,他聽的就越是清楚,那是一個男人刻意壓低的聲音,雖不至於滿腹淒涼,但卻無端地叫他害怕的很。
他躲在陰影之中,看著男人正抱著地上的一個女人哭的不能自已,不停的“煙兒,煙兒……”的叫著,那地上斑駁的血跡刺的他眼睛都花了,他緊緊的攥著拳頭,許是因為太過用力,她拳頭上的青筋都要立起來了。
那天,他看著那男子踉蹌著將母後抱出了無煙宮,他沒有出麵阻攔,他不想毀了母後最後的名聲,更不想讓天家蒙羞。
他在無煙宮裏坐了整整一夜,從日落到日出,眨眼間仿佛就過了幾千年。
第二日,父王放了消息出去,說母後久病未愈,於昨日仙去了。